掌心按出的那个印子,在熹微晨光下,边缘泛着一层奇异的、类似玉质的光泽。
向华收回目光,不再看它。他弯腰,从青石旁挖起一把湿润的泥土,仔细将那个过于醒目的掌印填平、抹匀,直到表面看不出任何异常。做完这一切,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。
清晨的空气带着草木苏醒的清气,钻入肺腑。一夜修炼,不仅没有疲惫,反而精神健旺,五感清明得近乎奢侈。他甚至能分辨出不同种类露水蒸发时,散发的极细微气味差异。丹田内,那团初生的真元静静旋转,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。
但这份“踏实”,还需要更多实在的东西来支撑。比如,钱。
背起昨天傍晚就藏好的竹篓,里面是几株用湿润苔藓小心包裹的草药。这不是灵泉催生的,是他在山中苦寻几,凭借记忆中爷爷传授的粗浅草药知识,找到的几株真正的野山参和年份不错的黄芪。品相普通,胜在天然。
他又看了看那片试验药田。几畦药苗在黎明前的微光中舒展叶片,郁郁葱葱,长势好得不像话。尤其是角落里那几株用稀释了数倍的灵泉浇灌过的黄芪,茎叶肥厚,隐隐有股不同于寻常草木的清冽气息。他没敢动这些,只是用指尖沾了点露水,轻轻拂过几片发黄的叶子——那是他故意浇灌不均,留下的“正常”参照物。不能太完美,会惹人疑。
收拾停当,踏着晨露下山。脚步轻快,踩在湿滑的石阶上如履平地。村口已有炊烟袅袅,几个早起的村民看到他,眼神复杂地躲闪着,低声交谈。向华目不斜视,径直穿过,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:这些人背后,站着更多观望、怀疑,乃至像刘二狗那样藏着恶意的眼睛。
他没有直接去上次的药铺。而是绕了点路,来到镇上另一家看起来更大、更气派的“济世堂”。黑底金字的招牌,门楣高阔,隐约有药香传出,混合着檀木和旧书卷的气息。
药堂刚开门,伙计打着哈欠在洒扫。坐堂的老先生还没来,柜台后是一个戴着眼镜、面容精明的中年管事。
向华将竹篓放在柜台上,掀开苔藓,露出里面品相并不出众的几株药材。
“老板,收药么?”
中年管事瞥了一眼,手指都没动一下,声音拖得老长:“野参?这须子……啧,年头不够,品相也一般。黄芪嘛,马马虎虎。一共……八十块,不能再多了。”
向华没说话。他拿起那株品相最普通的黄芪,指尖在柜台上一块试药用的、略带污渍的白瓷片上轻轻一刮,刮下一点极细的粉末。然后,他抬眼看了看管事面前那杯热气腾腾的浓茶。
“借点热水?”
管事一愣,不明所以,但还是不耐烦地挥挥手。
向华捏起那点黄芪粉末,撒入自己的掌心,又倒了点热茶。指尖微微一动,一缕微不可查、蕴含着一丝生发之力的真元,透过指尖悄然渡入混合了药粉的茶水中。
他并非要改变药材本质——那需要更精纯的控制和更多灵力,他现在还做不到。他只是用这缕微弱真元,将药材中蕴含的、最本初的那一点“草木精气”,最大限度地激发、并引导出来。
瞬间。
一股极其清淡、却异常纯正的药香,混合着一种雨后泥土般的清新气息,从他那捧着的、毫不起眼的茶水中袅袅升起。这香气并不浓烈,却极具穿透力,瞬间压过了店里原有的混杂药味和檀香,钻入鼻腔后,竟让人精神微微一振,口那股早起常有的滞闷感都似乎被这股清气涤荡开些许。
“嗯?”
一个略显苍老,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内堂门口传来。
一位身着灰色对襟褂子、头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者,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。他鼻翼微微翕动,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,目光如电,瞬间锁定向华手中那捧已逐渐散尽香气的茶水,以及柜台上那几株其貌不扬的药材。
管事忙躬身:“陈老,您来了。这乡下小子……”
陈老没理会他,径直走到柜台前,拿起那株被刮过的黄芪,凑到鼻端深深一嗅,又对着光线仔细查看断面,甚至用舌尖极其小心地尝了尝那点粉末。
片刻,他放下黄芪,目光落在向华身上,上上下下仔细打量。那目光并不凌厉,却带着一种洞察般的穿透力,仿佛能看进人的骨子里。
“小伙子,”陈老开口,声音平缓,“这黄芪……哪里采的?”
“后山,老鹰崖背阴的石头缝里。”向华回答,语气平静。老鹰崖确实有药材,路险,去的人少。
“哦?老鹰崖……”陈老不置可否,又拿起那株野参细看,“这参,须短而韧,芦碗紧密,倒确实是山里的野物。只是……”
他顿了顿,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直视着向华:“只是这药材的‘神’,却不像老鹰崖那等贫瘠之地能养出来的。倒像是……得了什么特别的滋养,将本身的那点草木精气,激发到了极致。”
向华心头微凛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山里的东西,靠天吃饭,也许今年雨水好。”
陈老深深看了他一眼,没再追问药材,却忽然转了话题:“你面色红润,中气充足,眼有神光,行步稳而轻……与月余前我偶然在集市上瞥见你时,判若两人。那时你眉宇间有郁结晦暗之色,脚步虚浮,是长久劳损、心神交瘁之象。”
向华心中一震。月余前?自己竟全然不记得在集市上见过这位老人。
“短短时,脱胎换骨。”陈老将药材轻轻放回柜台,手指在光滑的木质台面上敲了敲,发出笃笃的轻响,“要么是得了天大机缘,要么……就是练了什么了不得的功夫,伐毛洗髓了。”
药堂里安静下来,只有后堂传来隐约的捣药声。管事早已屏住呼吸,惊疑不定地看着向华。
向华知道,抵赖或掩饰已无意义。这位陈老,绝非普通坐堂大夫。他沉吟片刻,拱手道:“老先生慧眼。晚辈前些子在山里摔了一跤,偶然得了一些……山里的老法子调养,身体确实好了些。”
他没承认,也没否认,将一切推给“山里老法子”,模糊而留有空间。
陈老眼中精光一闪,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。“山里的老法子?有意思。”他没再深究,对管事道,“这几味药,按上品收。野参作价两百,黄芪一百五。”
管事不敢多言,连忙应下,算盘拨得噼啪响。
陈老又看向向华,语气缓和了些:“年轻人,气运加身是好事。不过,怀璧其罪,这道理你可懂?”
“晚辈明白。”向华点头,“匹夫无罪。”
“嗯。”陈老似乎满意他的通透,“你这药材,炮制手法粗糙,药力散逸不少。若信得过老朽,下次采来,可让我这徒弟帮你稍稍打理,药效能增三分,价钱也好说。”他指了指旁边一位一直安静整理药柜、气质沉稳的中年学徒。
“多谢陈老。”向华诚心道谢。这不仅是帮忙,更是一种善意的信号,甚至……是一种试探性的庇护。以陈老的眼力,或许已看出些许端倪,却选择了点到为止的提醒和释放善意。
拿着比预期多出数倍的药钱,向华走出“济世堂”。阳光正好,照在身上暖洋洋的。他摸了摸怀里那叠实实在在的钞票,又回味着陈老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“怀璧其罪”,心头既有收获的踏实,也有一丝警醒。
力量带来改变,也必然引来目光。刘二狗之流只是疥癣之疾,真正需要警惕的,是像陈老这样隐藏在市井之中、却眼力通神的人物。
他正想着,路过“悦来酒楼”后巷。一阵熟悉的、勾人食欲的异香飘来,还夹杂着苏晚晴清脆又带着几分焦急的声音:
“……李师傅,昨天送来的那批‘翠玉白菜’还有多少库存?中午周局长订的宴席,主菜就指望着它撑场面了!”
“苏经理,真没了!最后十棵,后厨王师傅说要研究新菜式,一早全拿走了!”一个懊恼的声音回答。
向华脚步一顿。
“翠玉白菜”?是他卖的“超级白菜”?
他侧身,从巷口看去。只见苏晚晴今穿了件素雅的月白色旗袍,外罩浅杏色开衫,头发利落地绾在脑后,露出一段白皙优雅的脖颈。只是此刻她秀眉微蹙,正对着酒楼的采购管事说话,语气虽急,仪态却不失从容。
“王师傅那边我去说。你现在,立刻,马上去找那个送货的小向……就是石头村那个向华!”苏晚晴语速加快,“问他还有没有存货,有多少要多少!价格……可以再上浮一成!不,两成!”
采购管事苦着脸:“苏经理,那小子就固定三天送一次,今天不是送菜的子,我上哪儿找他去?再说,他那儿产量好像也不大……”
苏晚晴咬了下唇,显然也清楚这点。她昨天才尝过那白菜做的清汤,鲜美甘甜得让她差点失态,更妙的是,饭后胃部那股常年因忙碌饮食不规律带来的隐痛,竟缓解了许多。这哪里是菜,这简直是打着灯笼难找的招牌和商机!
就在她盘算着是否要亲自去一趟石头村时,眼波流转,恰好瞥见了巷口那道有些熟悉的身影。
高瘦,旧衣,背着一个空竹篓,站在那里,阳光将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一层淡金。最重要的是,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,与上次来卖菜时那种带着窘迫的坚定,已截然不同。
苏晚晴美眸一亮,脸上瞬间绽开职业化的、却足够动人的笑容,快步迎了上去。
“向华小弟!”她的声音清脆悦耳,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,“正说着你呢,可巧就碰上了!你这趟来镇上,是……”
“卖点药材。”向华如实道,目光平静地迎上苏晚晴的打量。他能清晰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探究,以及那笑容下不容错辨的急切。
“药材?”苏晚晴眼波微动,笑意更深,“看来向华小弟不仅菜种得好,还对药材有研究?真是能者多劳。不过今天姐姐我可要跟你求救了,你上次送来的‘翠玉白菜’,还有没有存货?姐姐我这边,快要被客人催得没法子了!”
她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,姿态放得低,却又不会让人看轻,尺度拿捏得极好。
向华心中迅速权衡。白菜昨晚又催熟了一批,大约三十来棵,本是打算留着自己家和分给王叔、桂花婶尝鲜的。但苏晚晴这里的需求、价格,以及这条稳定的渠道,显然更重要。
“家里……大概还有三十棵左右。”向华道,“本来是留着……”
“三十棵!太好了!”苏晚晴喜上眉梢,打断他的话,语气果断,“我全要了!价格就按上次的两倍……不,三倍!不,我让人现在跟你回去取,现结!另外……”
她上前半步,压低了声音,身上淡淡的、好闻的栀子花香气飘入向华鼻端:“向华小弟,姐姐看得出,你不是池中之物。这‘翠玉白菜’非同一般,长久,对你对我,都是大好事。以后你有多少,我收多少,价格绝对让你满意。除了白菜,你那里若还有其他‘特别’的瓜果蔬菜,甚至……像你篓子里这样的‘好药材’,姐姐这‘悦来酒楼’,还有几分门路,都能帮你找到最好的销路。”
阳光斜照进小巷,将两人的影子拉长。一边是衣着朴素却身怀隐秘的山村青年,一边是精明练、嗅到巨大商机的酒楼女经理。
向华看着苏晚晴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期待,又想起陈老那句“怀璧其罪”。
独自揣着宝物,终是险路。找到一个靠谱的、有能力的伙伴,或许才是将“宝物”安全变现、并转化为真正力量的第一步。
他点了点头,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、属于山村青年的朴实笑意。
“苏经理信得过,是我的运气。白菜在后山地里,我这就回去取。不过……”他话锋一转,“除了白菜,我确实还试着种了点别的,只是规模还小,味道……可能比白菜还要特别一点。”
苏晚晴的眼睛,瞬间亮得惊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