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推着车，来到客栈前的空地上，看着地上的六具尸体，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，但随即稳住了。
他没有看陆少渊，只是默默地，将马钰的尸体首先抱起，小心翼翼地放在板车上，用草席盖好。
然后是刘处玄、王处一、郝大通、孙不二，最后是丘处机。
他做得极其缓慢，极其认真，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。
板车不大，六具尸体叠放，显得颇为拥挤，甚至有些狼狈。
但这已经是此刻，他能为师长们做的，唯一的事情。
做完这一切。他站在板车前拜了一拜，然后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陆少渊。
没有仇恨的咆哮，没有愤怒的指责。
尹志平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，他只是对着陆少渊，双手抱拳，深深一揖。
这一揖，不是为了感谢，不是为了屈服。
更像是一种告别，一种划清界限，一种背负起一切后，对过往恩怨的了结。
然后，他直起身，拉起板车的绳索，套在肩上，如同苦力，一步一步，拖着那载满了全真教最后尊严，向着终南山的山路，艰难而坚定地走去。
车轮吱呀，身影蹒跚，渐渐消失。
陆少渊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，才缓缓收回目光。
他抬头望了望天，轻轻吐出一口气。
“走吧。”
他对着身边的陆无双说道，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。
全真六子尽殁于集安镇悦来客栈前，此事如同燎原野火，迅速在江湖中传开。
“剑魔”陆少渊之名，用全真教这等玄门正宗的鲜血与顶尖高手的性命，铸就了赫赫凶威！
一时间，江湖哗然，正邪两道皆为之震动。
有拍手称快者，言全真教近年来弟子良莠不齐，丘处机等人护短蛮横，合该有此一劫；
有兔死狐悲者，感叹江湖代有才人出，老一辈的传奇竟如此轻易地陨落；
更多的，则是深深的忌惮与恐惧。
一个能轻易格杀全真六子，让全真教封山三十年的年轻人，其实力之深不可测，已超出了许多人的理解范畴。
陆少渊与陆无双并未在集安镇久留。
当日料理完琐事，他便带着陆无双，购置了两匹健马，一路向南，目标直指襄阳城郊方向。
他记得菩提曲蛇在这里，神雕在这里，剑冢也在这里。
两人一路策马而行，陆少渊依旧是一副青衫落拓的打扮，腰间那柄破剑愈发显得不起眼。
他们并未刻意隐藏行踪，因此，“剑魔”南下的消息，也如同长了翅膀般，先他们一步在沿途的绿林道、水路码头传开了。
这一日，行至陕西湖北交界处，一片山势连绵、林木幽深的所在。
此地名为“黑风岭”，地势险要，历来是强人出没之地。
据说盘踞着大小数十股绺子，彼此虽有摩擦，但遇有外敌或“肥羊”过境时，又常常互通声气，颇为难缠。
官道从两山夹峙间穿过，显得格外阴森。
果然，行不到二三里，前方山路转弯处，呼啦啦涌出数十条彪形大汉，一个个手持明晃晃的钢刀、长枪，面目凶恶，拦住了去路。
为首一个独眼大汉，扛着一口九环鬼头刀，声若洪钟：
“此山是我开，此树是我栽！
要想从此过，留下买路财！
牙崩半个说不字，嘿嘿，管杀不管埋！”
台词老套，气势倒是十足。
陆少渊眼皮都懒得抬，对陆无双道：“打发了。”
“是，公子。”
陆无双应了一声，短刀已然出鞘，身形一展，便如乳燕投林般冲入贼群。
她这半月苦修内功，易筋锻骨篇也在时刻练着，虽时日尚短，但根基已非往日可比，身法更快，刀势更狠。
只见刀光闪烁，人影翻飞，惨叫声接连响起，那些看似凶悍的喽啰，竟无一人是她一合之敌，顷刻间便被放倒了七八个。
那独眼龙头大惊失色，没想到这娇滴滴的小姑娘竟有如此身手。
他怒吼一声，鬼头刀带着恶风，搂头盖脸便向陆无双劈去。
陆无双虽是跛脚，但日日吊沙袋，不敢有丝毫松懈，明明是弱点的地方，却丝毫不差，脚步一错，身法诡异地避开刀锋，短刀顺势递出，直刺对方肋下。
眼看就要得手，忽然斜刺里飞来一颗石子，“啪”地一声打在陆无双的刀身上，劲力奇大，震得她手腕一麻，短刀险些脱手。
“嗯？”陆无双一惊，后撤一步，凝神戒备。
陆少渊也微微挑眉，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。
只见山坡上又转出一伙人来，约莫二三十个，衣着各异，兵器也五花八门，但个个眼神精悍，气息沉稳，显然比刚才那伙普通喽啰强出不止一筹。
为首三人，居中者是个面容清癯、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文士，手持一柄铁骨折扇；
左边是个身高九尺、膀大腰圆的黑脸巨汉，手持一对沉重的镔铁鞭；
右边则是个身材矮小、眼神灵动如鼠的瘦子，腰间插着两柄短叉。
那文士拱手笑道：“姑娘好身手！我这兄弟鲁莽，冲撞了二位，还望海涵。”
独眼龙头见到这三人，连忙收起刀，恭敬地退到一旁，口称：“见过三位统领！”
陆少渊目光扫过三人，淡淡道：“怎么，打了小的，出来老的？要一起上么？”
那黑脸巨汉闻言怒目一瞪，便要发作，却被文士用眼神制止。
文士笑容不减，对着陆少渊再次拱手，语气竟带着几分恭敬：
“一男一女，一青年，一跛脚少女，阁下莫非就是近日江湖上盛传，剑诛全真六子的‘剑魔’陆少渊，陆少侠？”
陆少渊点点头：“不错，的确是我！”
确认了身份，那文士连同他身后的黑脸大汉、矮瘦子，以及周围所有的贼寇，眼神瞬间都变了。
敬畏、好奇、狂热……种种情绪交织。
文士深吸一口气，突然躬身一拜，朗声道：
“南七十二路山寨，黑风岭统领‘铁扇仙’诸葛明，携二弟‘黑煞神’熊霸、三弟‘穿山鼠’丁敏，及麾下众兄弟，恭迎陆大侠驾临黑风岭！”
声音远远传开，在山谷间回荡。
紧接着，周围山坡上、树林里，影影绰绰冒出不知多少人头，怕是不下数百之众，齐声呐喊：
“恭迎陆大侠！”
声震四野，群鸟惊飞。
这场面，倒是比全真教摆出的阵仗更多了几分草莽豪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