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米文学
扫文推文我们是认真的

第2章

暮色四合,整层办公楼只剩下夏至所在的角落还亮着灯,像茫茫海面上最后一座孤零零的灯塔。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,文档里的字句像是游动的蝌蚪,模糊不清,怎么也抓不住她那早已飘远的注意力。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键盘上悬停,那一晚的画面又不受控制地、带着尖锐的细节浮现——贺川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、如深潭般的眼眸里星光骤灭的瞬间;他温热干燥的掌心与自己冰凉指尖接触时,那短暂却烙印般的触感;还有她转身时,耳廓似乎捕捉到的、淹没在风里他几乎微不可闻的、压抑的抽气声。每一个回忆的碎片都像一根细针,扎在她心头最柔软的地方。

“砰——”

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,重重撞在墙面的缓冲器上,发出沉闷的巨响,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。七月的身影带着一阵夜风的微凉出现在门口,她显然是一路疾跑甚至可能是闯了红灯来的,胸口还在微微起伏,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。她二话不说,将肩上的链条包往旁边昂贵的会客沙发上一甩,金属扣环与细腻的皮质沙发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,彰显着她此刻翻涌的情绪。

“夏至!”七月几步跨到宽大的办公桌前,双手“啪”地一声用力按在光洁的桌面上,身体前倾,俯身逼视着夏至下意识躲闪、试图藏匿所有情绪的目光,“你知不知道贺川这一周是怎么过的?你躲在这里用工作麻痹自己,你考虑过他的感受吗?”

夏至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,指甲陷进皮肉的刺痛让她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,但微微颤抖的唇瓣却泄露了她内心的风暴。

“昨晚我们去‘Cheerye’,”七月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奔跑而带着紧绷的沙哑,“他强撑着精神,像往常一样和熟客谈笑风生,周旋应酬,看起来一切正常。可我看见他中间一个人默默走到后院,站在那棵老槐树下,背对着所有人,手里的烟夹在指间,都快燃尽了都忘了抽一口!”她的语速越来越快,带着心疼的控诉,“那烟灰,那么长一截,掉下来直接落在他手背上,烫出一个明显的红印,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,就像……就像完全感觉不到疼一样!”

夏至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,仿佛那带着火星的烟灰不是烫在贺川的手背,而是直接烫在了她自己毫无防备的心上,留下一个焦灼的、疼痛的烙印。

“我们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,瞎子都能感觉得出来,他是真心实意、毫无保留地喜欢你。”七月的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,那股兴师问罪的气势被一种更深的心疼和焦急取代,“那些他硬拉着你去爬山的、雾气蒙蒙的早晨,他怕你低血糖,那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背包里,永远都备着你喜欢的黑巧和一瓶温热的、甜度刚好的豆浆。就因为你随口提了一句喜欢城东那家快关门的老字号的核桃酥,他第二天提前出门,排了整整一个小时的队,就为了买来还带着烤箱余温的酥饼,送到你公司楼下给你当早餐。这些琐碎的、他默默在做的心意,你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吗?还是你感觉到了,却故意视而不见?”

夏至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,缓缓向后靠在舒适却无法带来丝毫慰藉的椅背上,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。她闭上眼,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脆弱而颤抖的阴影,仿佛两只濒死的蝶。当她再度睁眼时,那双总是清澈明亮、在谈判桌上锐利坚定的眸子里,盛满了七月从未见过的、深不见底的、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痛楚。

“七月……”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冰冷的空气里,带着压抑不住的、破碎的哽咽,“就是因为太在意了,太害怕失去了,我才不敢啊……我不敢再接过来,不敢再往前踏那一步……”

她抬起右手,无意识地、反复地摩挲着左手的无名指——那里皮肤的颜色似乎与周围略有不同,曾经有一枚象征承诺的订婚戒指留下过漫长岁月也未能完全磨灭的、淡淡的痕迹。这个细微的、近乎本能的自保动作没有逃过七月锐利的眼睛。

“我和原野的那五年,”夏至的声音飘忽,眼神失去焦点,像是在讲述一个发生在遥远陌生人身上的、与自己无关的悲剧,“他创业最难的时候,我们挤在潮湿的、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,分吃一包泡面,互相打气说未来会好的。后来……后来他的公司终于做起来了,一切都似乎在变好。可他母亲,开始频繁地、‘恰巧’地带着各种家境优渥、教养良好的姑娘出现在我们共同的饭局上,出现在我们的公寓里。”她的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、苦涩的弧度,“最可笑的是,我亲眼在他的手机里看到,他对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说,我不过是他创业低谷时暂时停靠的港湾,是他艰难路上一块还算趁手的垫脚石。用完了,也就该换更好的了。”

七月倒吸一口凉气,眼睛因震惊而睁大,刚要开口怒骂,却被夏至抬起的手轻轻制止,那手势里带着一种疲惫到极致的认命。

“至于祈宁……”她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,仿佛透过眼前的空气,看到了某个令人心碎的场景,“他前妻抱着他们一岁半的、粉雕玉琢的孩子来找我。那个孩子那么小,咿咿呀呀地伸着小手,口齿不清却执着地叫着‘爸爸’,向祈宁索要拥抱。”夏至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身上质地优良的西装裙布料,指节泛白,“他看着我,眼里全是痛苦和挣扎,可他说他没办法,孩子不能没有完整的家,两家的老人也都以死相逼,盼着他们复婚……他求我放过他,求我理解他……” 她顿住了,后面的话被哽在喉咙里,化作无声的颤抖。

办公室陷入令人窒息的、沉重的寂静,只有中央空调微弱的风声在嘶嘶作响。夏至深吸一口气,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,终于说出了那个她独自背负了太久、连最亲近的朋友七月都不知道的秘密:

“那之后,我确诊了重度抑郁症。每天要靠大把的药物才能维持几个小时的浅眠,白天却要化着最精致的全妆,穿上最得体的战袍,装作一切正常、无坚不摧地来上班,应对没完没了的客户和方案。”她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,带着回忆带来的生理性恐惧,“最严重的时候,我站在公司天台边缘,三十层楼的高度,看着楼下像玩具模型一样川流不息的车灯,觉得跳下去也许就真的解脱了……差一点,就差那么一点……是巡楼的保安大叔,那个总是笑眯眯给我糖吃的王叔,他那天恰好因为设备检查上了天台,才……”

七月的眼泪瞬间决堤,她猛地捂住嘴,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,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每一个字都曾是好友真实经历的地狱。她从未想过,夏至那段时间的“忙碌”和“消瘦”,背后隐藏着如此巨大的痛苦。

“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不小心被打碎的青花瓷瓶,”夏至抬起泪眼,眼神脆弱得像个在黑暗森林里迷路、找不到归途的孩子,“花了整整一年时间,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,才一片一片地、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碎片重新黏合起来。表面看起来似乎完整了,可那些裂痕,只有我自己知道,它们还在,轻轻一碰,可能就会再次彻底崩开。七月,我真的好害怕。如果这次再摔碎,我怕……我就真的拼不回来了。我承受不起第二次了,真的承受不起了……”

“傻瓜!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傻瓜!”七月再也忍不住,冲上前紧紧抱住她单薄而冰冷的身躯,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,眼泪迅速浸湿了夏至肩头的布料,“我虽然是通过桑琦才认识贺川,和我们一起玩也就这一年多,但你看不到他对‘Cheerye’有多上心吗?从一砖一瓦到每盏灯的位置,他都倾注了全部心血。还有桑琦跟我们说过的,贺川养了十二年的那条金毛,从它蹒跚学步到老得走不动路,他都尽心尽力照顾,直到它安详离开……这些细节还不够说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?”

夏至在七月温暖而有力的怀抱里微微颤抖,像一片在凛冽秋风中挣扎、无所依凭的落叶。朋友的话语像一股暖流,试图冲破她内心的冰封。

“你不能因为曾经遇见过暴风雨,被淋湿过、冻伤过,就拒绝所有照向你的阳光,把自己永远关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。”七月轻轻拍着她的背,像在安抚一个受尽了委屈、惊魂未定的孩子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坚定,“更重要的是,你不能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,让那些不值得的人继续伤害现在的你。你看看现在的你,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、在行业里站稳脚跟的夏总监了!你靠自己走到了今天,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得多,也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,包括一份真诚的、健康的爱情。”

窗外的霓虹灯明明灭灭,五彩斑斓的光影映在夏至泪痕未干的脸上,她的泪水在迷离的灯光下闪烁着细碎而脆弱的光。七月的话像一束努力穿透厚重乌云的、温暖的阳光,试图驱散她心中积郁已久的阴霾,但那些由背叛、否定和巨大伤痛筑起的高墙,年深日久,早已森然矗立,坚固无比,让她在渴望靠近的同时,又因恐惧而望而却步。

她轻轻推开七月,用手背有些粗鲁地擦去脸上狼藉的泪痕,努力拉扯嘴角,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、让人心疼的笑容:“再给我一点时间,让我……让我自己好好想想,消化一下,可以吗?”

七月看着她强装坚强、眼底却依旧一片荒芜的模样,心疼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说不出更多逼迫的话来,只能用力地、紧紧地握紧她冰凉汗湿的手,仿佛这样就能通过交握的掌心,将自己那份无畏的勇气和坚定的支持,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。夜色在窗外无声地蔓延,吞噬着白日的喧嚣,两个女人的身影在清冷的办公室灯光下拉得很长,一个满眼担忧与鼓励,一个满心彷徨与挣扎。黑夜漫长,但黎明,或许正孕育在这坦诚相对的痛苦与温暖之中。

继续阅读

评论 抢沙发

登录

找回密码

注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