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米文学
扫文推文我们是认真的

第4章

旧纺织厂的大门,在他们身后慢慢合上。

不是被人推开的那种“砰”的一声,而是被风一点一点推着,带着生锈合页的“吱呀”声,像是在勉强完成一件早就该报废的工作。

凌寂停下脚步,回头看了一眼。

门板与门框之间,还留着一道缝。

从那道缝里,可以看到外面灰白的天空,看到远处天墙方向偶尔闪过的火光,也可以看到,刚才他们走过的那条小巷,已经被阴影和灰尘吞没。

“关不上。”阿木小声说,“门坏了。”

“能挡一点,是一点。”凌寂收回视线,“至少,比完全敞开强。”

他抬起手,在门板内侧摸索了一下,摸到一块松动的木板,用力一掰。

“咔哒。”

木板被掰下来,露出里面已经锈蚀的铁条。

凌寂把木板斜斜地顶在门后,又拖过来一只破旧的铁桶,压在木板末端。

这样一来,只要有东西从外面撞门,至少要先把木板和铁桶撞飞,才能进来。

阿木看着他的动作,小声问:“这样……有用吗?”

“没用。”凌寂说,“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。”

阿木愣了一下,随即反应过来:“哦。”

纺织厂内部,比凌寂记忆中更破。

上次他来的时候,至少还有几台还算完整的织布机,如今,那些机器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,只剩下一些铁架子和扭曲的齿轮,散落在地上。

墙上的墙皮大片大片地脱落,露出里面的红砖。

几根粗大的管道,从天花板上横亘而过,有些地方已经裂开,露出里面锈蚀的金属。

地上,有很多脚印。

有人类的,也有……别的东西的。

“有人来过。”阿木压低声音,“还有……怪物。”

“来过,不代表还在。”凌寂说,“我们先上二楼。”

“为什么要上二楼?”阿木问,“一楼不是更方便跑吗?”

“你想往哪儿跑?”凌寂反问,“外面已经开始掉东西了,你往街上跑,就是给天上的东西当靶子。”

“二楼至少有窗户,可以看清楚外面的情况。”

“真有东西进来,我们还能从楼梯口往下扔东西。”

阿木想了想,点点头:“哦。”

他们沿着一条狭窄的楼梯,往二楼走去。

楼梯是水泥的,边缘已经被磨得很圆,有的地方还缺了角,露出里面的钢筋。

每走一步,都会发出轻微的“咯吱”声。

走到一半的时候,凌寂突然停下。

“怎么了?”阿木紧张地问。

“听。”凌寂说。

阿木屏住呼吸。

他听到了。

在他们上方,有什么东西,在缓慢地拖动。

那声音很轻,像是有人拖着一条沉重的铁链,在地上慢慢移动。

又像是,有什么湿滑的东西,在地面上摩擦。

“有东西在上面。”阿木压低声音,“是……人?”

“人不会这么拖。”凌寂说,“人会抬脚。”

他想了想,从旁边捡起一块碎砖,轻轻抛到楼梯转角处。

“啪嗒。”

碎砖落在地上,滚了两下,停住。

上方的拖动声,停了一瞬。

然后,又响了起来。

这一次,更近了。

“它在靠近楼梯口。”凌寂低声说,“说明它听见了。”

“那我们……还上去吗?”阿木声音发颤。

“你想下去?”凌寂问。

阿木下意识回头,看了一眼漆黑的一楼。

他不知道,在那些倒塌的机器后面,在那些阴影深处,会不会也有什么东西,正盯着他们。

他咽了口唾沫:“那……还是上去吧。”

“记住。”凌寂说,“等会儿不管看到什么,都别叫。”

“你要是一叫,它就知道你怕。”

“怕,会让它更兴奋。”

阿木用力点头。

凌寂握紧铁棍,一步一步,往上走。

每一步,他都踩得很轻。

但楼梯的“咯吱”声,还是不可避免地传了出去。

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,他停了一下,侧过身,慢慢探出半个头。

二楼的走廊,比一楼更暗。

因为窗户大多被木板钉死,只剩下几道缝隙,透进来一点灰白的光。

走廊的地面上,有一大片潮湿的痕迹。

那不是水。

凌寂的鼻子,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。

和刚才小巷里的血腥味不一样。

这种味道,更冷,更“滑”,像是把血和机油混在一起。

在走廊的尽头,有一个模糊的影子,正趴在地上。

它的身体很长,像是一条被拉长的蛇,又像是一串被随意堆在一起的肉块。

它的皮肤,是灰白色的,上面布满了细小的孔洞。

每一个孔洞里,都伸出一根细细的黑色触手,像头发一样,轻轻晃动。

它的头,很难被称为“头”。

那只是身体前端的一块稍微隆起的肉团,肉团上,有一圈圈不规则的褶皱。

而在那些褶皱之间,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反光。

那是眼睛。

很多只,挤在一起的眼睛。

“深渊织体。”深渊的声音,在凌寂脑海里响起,“没想到,这么快就遇到一只。”

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凌寂在心里问。

“简单说,就是一团会动的烂肉。”声音说,“它喜欢阴暗、潮湿、狭窄的地方。”

“比如——这种旧工厂。”

“它的触手上,有毒。”

“被碰到,轻则麻痹,重则直接溶解。”

“听起来,很适合你。”

“闭嘴。”凌寂说。

深渊织体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。

它那一团“头”,缓缓转了过来。

那些挤在一起的眼睛,一只接一只地睁开。

有的浑浊,有的空洞,有的甚至还带着一点人类的瞳孔形状。

阿木躲在凌寂身后,只看了一眼,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涌。

他下意识捂住嘴,硬生生把快要冲出来的呕吐压了回去。

深渊织体的身体,开始缓慢地蠕动。

它没有腿,也没有明显的肌肉结构。

它前进的方式,就是把自己的身体往前“摊开”,再把后面的部分拖过去。

每蠕动一下,地面上的潮湿痕迹就扩大一点。

“它在分泌某种液体。”深渊的声音说,“别被溅到。”

“你很懂。”凌寂说。

“我曾经,吃过不少。”声音笑了一下,“味道不怎么样。”

“你到底是什么东西?”凌寂问。

“以后再说。”声音说,“现在,你更应该关心的是——你打算怎么过这条走廊。”

“绕路?”凌寂看了一眼旁边的房间门。

那些门,大多已经损坏,有的半开着,有的直接躺在地上。

“你可以试试。”深渊的声音说,“它的触手上,有感知。”

“你只要离它太近,它就会知道。”

“那你说怎么办?”凌寂问。

“你可以,把它引走。”声音说,“它的眼睛很多,但脑子不多。”

“你往一边扔个东西,它就会朝那边爬。”

“你趁机,从另一边过去。”

“听起来,很简单。”凌寂说。

“本来就不难。”声音说,“难的是——你得有人,帮你扔东西。”

凌寂沉默了一瞬。

“你是说,让阿木去?”他问。

“他又不是去送死。”声音说,“只是在走廊另一头,制造一点噪音。”

“深渊织体的反应很慢。”

“它爬过去,至少要十几秒。”

“你们两个,完全可以从楼梯口,跑到对面的房间里。”

“十几秒。”凌寂在心里算了一下。

楼梯口到对面最近的一扇门,大概七八米。

对普通人来说,全力冲刺,用不了五秒。

剩下的时间,足够他们把门关上,甚至用东西顶住。

“风险不大。”深渊的声音说,“至少,比你现在站在这里强。”

“你在拿他当诱饵。”凌寂说。

“你在拿你自己当诱饵。”声音反驳,“你刚才在小巷里,不也是这么干的?”

“区别在于,他现在有选择。”

“你刚才,没有。”

凌寂没有说话。

他知道,深渊的声音说得没错。

在小巷里,他冲出去的时候,并没有给自己留下退路。

那是他在那种情况下,唯一能做的选择。

现在,情况不一样了。

现在,他们还有别的路。

“寂哥?”阿木压低声音,“我们……要过去吗?”

凌寂回头,看了他一眼。

阿木的脸,因为恐惧而有些发白,但眼睛里,却没有刚才在小巷里那种“随时会崩溃”的感觉。

他在硬撑。

“你怕吗?”凌寂问。

“怕。”阿木老实回答,“但……我不想一直躲在你后面。”

“我也想,帮你做点什么。”

凌寂沉默了一下。

“好。”他说。

阿木愣了一下:“啊?”

“一会儿,我数到三。”凌寂说,“你就往楼梯那边跑,跑到走廊尽头,把那个铁桶踢翻。”

“然后,马上往回跑,从对面那扇门进去。”

他指了指走廊另一侧,一扇半开着的门。

“进去之后,把门关上,用里面的东西顶住。”

“我会在你后面,跟着你一起跑。”

“我……”阿木张了张嘴,“我一个人跑?”

“你不是说,想帮我做点什么吗?”凌寂说。

阿木咬紧牙关,重重地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

“记住。”凌寂说,“不要回头。”

“不管后面有什么声音,都不要回头。”

“你只要往前跑。”

阿木深吸一口气:“嗯。”

凌寂转头,看向走廊尽头的深渊织体。

它还在缓慢地朝楼梯口蠕动。

距离他们,大概还有三四米。

“时间不多了。”深渊的声音说,“再等下去,它离楼梯口太近,你们就跑不掉了。”

凌寂在心里,默默数了一下距离。

然后,他低声道:“准备。”

阿木点点头,身体微微前倾。

“一。”

深渊织体的身体,又蠕动了一下。

它的触手上,那些细小的孔洞,开始一张一合,像是在“呼吸”。

“二。”

阿木的手,已经握紧了铁棍。

他的指节,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。

“三。”

凌寂话音刚落,阿木就猛地冲了出去。

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沿着走廊,朝尽头狂奔。

深渊织体似乎被这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。

它那一团“头”,猛地抬起,几只眼睛同时对准了阿木的方向。

“很好。”深渊的声音说,“它的注意力,全在他身上了。”

“现在。”

凌寂也动了。

他没有跟阿木同一个方向跑。

而是沿着楼梯口旁边的墙,斜斜地冲向对面的那扇门。

他的脚步很轻,却很快。

水泥地面在他脚下,发出急促的“啪啪”声。

深渊织体的身体,开始朝阿木的方向蠕动。

它的速度,比刚才快了一些。

但依然,远远赶不上阿木的奔跑。

“快!”凌寂在心里喊了一句。

阿木已经跑到了走廊尽头。

那里,有一只破旧的铁桶,里面装着一些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棉纱。

他没有犹豫,抬脚狠狠一踢。

“哐当——”

铁桶翻倒在地,里面的棉纱撒了一地,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。

深渊织体的注意力,被这声音完全吸引。

它那一团“头”,转向铁桶的方向,几只眼睛里,闪过一丝近乎“兴奋”的光。

它的身体,加快了蠕动的速度,朝铁桶爬去。

“现在!”深渊的声音说。

凌寂已经冲到了那扇门前。

他一把推开门,闪身进去,同时回头大喊:“阿木!这边!”

阿木猛地一转身,几乎是凭借本能,朝凌寂的方向冲来。

他的脚,踩在刚才深渊织体留下的潮湿痕迹上,滑了一下。

“小心!”凌寂伸手,一把抓住他的胳膊,把他拉进了房间。

“砰!”

门在他们身后关上。

凌寂几乎是下意识地,把身体抵在门上。

外面,传来深渊织体蠕动的声音。

它似乎已经爬到了铁桶旁边,正在用触手,一点一点地探查那些散落的棉纱。

“顶住门。”凌寂喘着气说。

阿木反应过来,连忙和他一起,用肩膀顶住门板。

房间里,一片漆黑。

只有门缝里,透进来一点走廊里的微光。

“先找东西顶住门。”凌寂说,“桌子、椅子,都行。”

阿木摸索着,在黑暗中四处乱摸。

很快,他摸到了一个沉重的东西。

“这有个柜子。”他说。

“推过来。”凌寂说。

两人合力,把那个破旧的木柜推到门边,死死顶住。

做完这一切,他们才稍微松了口气。

外面,深渊织体的声音,渐渐远去。

它似乎对那只铁桶和地上的棉纱,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暂时不再朝这边移动。

“我们……暂时安全了?”阿木压低声音问。

“暂时。”凌寂说,“它迟早会发现,那边没什么可吃的。”

“到时候,它会回来。”

阿木沉默了一下:“那我们,一直待在这里?”

“先看看外面的情况。”凌寂说,“再想办法。”

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,摸到了窗户的位置。

窗户上钉着木板,只有几道缝隙。

凌寂用手指,在木板之间的缝隙里抠了一下,把其中一块已经松动的木板掰下来一小块。

外面的光,立刻透了进来。

他凑到缝隙前,往外看。

旧纺织厂外,是一片废弃的空地。

空地上,堆满了各种废弃的机器零件和破旧的木箱。

再远处,可以看到一些低矮的房屋,有的已经倒塌,有的还勉强立着。

天空,比刚才更暗了。

灰白色的云层,几乎压到了天墙的顶部。

在云层之间,那些巨大的影子,变得更加清晰。

它们像是一群漂浮在高空的“空洞”,偶尔会裂开一道口子,从里面掉下来一些东西。

有的掉在天墙附近,有的掉在更远处的外域街区。

还有的,掉在了这片空地的边缘。

凌寂看到,不远处,有一团扭曲的黑影,正从地上慢慢爬起来。

它的身体,像是由无数条黑色的线缠绕而成,每一条线,都在不断蠕动。

“那是什么?”阿木也凑到缝隙前,小声问。

“不知道。”凌寂说,“但可以确定,不是我们能对付的。”

“防线那边,怎么样了?”阿木问。

凌寂抬头,看向天墙方向。

天墙顶部,符文炮还在持续射击。

一道道能量束,撕裂空气,在云层下炸开,形成一片片短暂的光雾。

但那些光雾,很快就被灰白色的云层吞没。

“看起来,还撑得住。”凌寂说,“但撑多久,就不知道了。”

“我们……”阿木张了张嘴,“我们会不会,死在这里?”

凌寂没有立刻回答。

他很清楚,这个问题,没有任何人能给出一个绝对的答案。

在这种时候,说“不会”,是在骗他。

说“会”,又太残忍。

“你想怎么死?”凌寂突然问。

阿木愣了一下:“啊?”

“是被天上掉下来的东西砸死。”凌寂说,“还是被刚才那种东西,一点点吃掉。”

“还是——”

“在你还能跑、还能打的时候,被自己吓死。”

阿木沉默了很久。

“我……”他低声说,“我不想死。”

“那就别想死。”凌寂说,“想怎么活。”

阿木抬头,看向他。

凌寂的侧脸,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中,显得有些冷硬。

但他的眼睛里,没有绝望。

只有一种,被逼到角落里,仍然不肯躺下的倔强。

“我以前,只想着能多活一天算一天。”凌寂说,“每天醒来,能看到天还没塌,就算赚了。”

“但现在,我发现——”

“光活着,不够。”

“你总得,知道自己在跟什么东西打交道。”

“总得,想办法,多一点选择。”

“哪怕,只是多活一会儿。”

阿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

“寂哥。”他突然问,“你说,我们以后,会不会也能像中域的那些人一样?”

“有纹脉,有能量武器,能站在天墙上,打那些怪物?”

“你羡慕他们?”凌寂问。

“有一点。”阿木说,“至少,他们不是被拿来当缓冲区的。”

“你看到的,只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一面。”凌寂说,“站在天墙上的人,也会死。”

“只不过,他们死的时候,会被叫做‘英雄’。”

“我们死的时候,只会被叫做‘外域垃圾’。”

阿木张了张嘴,说不出话。

“不过——”凌寂顿了顿,“羡慕也没用。”

“他们的纹脉,是天生的。”

“我们这种人,连检测资格都没有。”

“那你说的‘多一点选择’,是什么?”阿木问。

凌寂没有回答。

他从怀里,掏出了那块用破布包着的长肢灰鼠碎肉。

破布打开的一瞬间,一股淡淡的腥味,弥漫开来。

阿木下意识后退了一步:“你还带着这个?”

“嗯。”凌寂说,“我想看看,它到底有什么不一样。”

他把那块碎肉,放在地上。

肉的表面,已经失去了刚剥下来时的湿润,变得有些干。

但那些黑色的纹路,仍然隐约可见。

“深渊生物死后,能量会快速逸散。”深渊的声音,又在他脑海里响起,“你现在看,已经晚了。”

“你不是说,需要容器吗?”凌寂问。

“没错。”声音说,“普通的布、铁、木头,都不行。”

“你需要的,是一种能和深渊能量产生共鸣的材料。”

“比如——你胸口的那块金属片。”

凌寂的手,下意识按在胸口。

金属片,静静地贴在他的皮肤上,没有任何反应。

“你想让我,用它装深渊能量?”凌寂问。

“你可以试试。”声音说,“反正,你现在也没别的容器。”

“如果成功了,你会得到一点‘纪念品’。”

“如果失败了——”

“最多,就是被烧个洞。”

“你在开玩笑。”凌寂说。

“我从来不开玩笑。”声音说,“尤其是在这种时候。”

凌寂沉默了一会儿。

“你到底,想让我干什么?”他问。

“我想让你,变得不那么‘普通’。”声音说,“你现在,太弱了。”

“弱到,连我都替你着急。”

“你不是说,我们是交易吗?”凌寂问。

“没错。”声音说,“我帮你变强,你帮我离开这里。”

“但你现在这个样子,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,更别说帮我。”

“所以,我得先给你一点‘启动资金’。”

“深渊能量?”凌寂问。

“准确地说,是被我‘过滤’过的深渊能量。”声音说,“不会像外面那些东西那么脏。”

“你把那块肉,贴在金属片上。”

“剩下的,交给我。”

凌寂低头,看了一眼地上的碎肉。

又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位置。

“如果我这么做,会不会变成外面那种东西?”他问。

“不会。”声音说,“至少,现在不会。”

“你身上有老头留下的印记。”

“它会帮你挡住一部分污染。”

“你最多,会难受一点。”

“怎么个难受法?”凌寂问。

“像是被人从里到外,用火烧一遍。”声音说,“然后再用冰,从外到里冻一遍。”

“然后,再重复几次。”

“听上去,很诱人。”凌寂冷冷道。

“你可以拒绝。”声音说,“没人逼你。”

“你可以继续靠铁棍和铁架,活一天算一天。”

“等到有一天,你遇到一只你打不过、也躲不开的东西。”

“你就可以安心地死了。”

“至少,你不会后悔。”

“因为你从来没尝试过,另一种可能。”

凌寂沉默了很久。

“寂哥?”阿木察觉到他的异样,小心翼翼地问,“你在跟谁说话?”

“自己。”凌寂说。

阿木张了张嘴,最终还是没再问。

他看得出来,凌寂现在,正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。

一个,可能会改变很多事情的决定。

“你刚才说。”凌寂在心里,对那个声音说,“老头收集了很多这种东西。”

“他也,做过类似的事?”

“他比你大胆得多。”声音说,“你现在做的,只是在他的脚印旁边,踩一下。”

“他不会反对?”凌寂问。

“他已经死了。”声音说,“反对也没用。”

凌寂的手指,微微收紧。

“如果我现在这么做。”他问,“你能保证,不会立刻把我变成怪物?”

“我可以保证,在我还需要你的时候,你不会变成怪物。”声音说,“这是我,最大的诚意。”

凌寂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
“好。”他说。

他弯腰,捡起那块碎肉。

肉的表面,已经有些发凉。

他把破布重新包好,只露出一小截肉,然后,慢慢把它,贴在自己胸口的金属片上。

没有任何反应。

至少,一开始没有。

“你在等什么?”声音说,“我又不是开关。”

“闭上眼睛。”

“把注意力,放在那块金属片上。”

凌寂照做。

他闭上眼睛,深吸一口气。

房间里的声音,渐渐远去。

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,在耳边“砰砰”作响。

他能感觉到,胸口那块金属片的存在。

冰冷,坚硬。

就像一块普通的废铁。

“再集中一点。”声音说,“想象一下,你想让它‘醒来’。”

“让它,把你身上的印记,和这块肉里残留的深渊能量,连在一起。”

“你在教我,怎么用它?”凌寂问。

“我在教你,怎么用你自己。”声音说。

凌寂没有再说话。

他按照声音说的,努力把注意力,集中在胸口。

时间,在这种专注中,变得有些模糊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
他突然感觉到,胸口那块金属片,微微一热。

不是那种被阳光晒热的感觉,而是一种……从内部,慢慢渗出来的温度。

像是有什么东西,在金属片里面,被点燃了。

紧接着,贴在金属片上的那块碎肉,也开始发热。

甚至,比金属片更热。

“来了。”声音说,“放松一点。”

“放松?”凌寂在心里冷笑,“你刚才形容的,可不是‘放松’两个字能概括的。”

“那是你以后的感受。”声音说,“现在,只是开胃菜。”

话音刚落,凌寂就感觉到,一股灼热,从胸口猛地炸开。

那股热,并不像是火焰。

更像是,无数根细小的针,从金属片的位置,扎进他的身体。

每一根针上,都带着滚烫的温度。

“——操。”

凌寂忍不住,在心里骂了一句。

“你可以叫出来。”声音说,“反正外面的东西,也听不懂人话。”

“闭嘴。”凌寂咬牙。

他的身体,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。

汗水,从额头一点一点地渗出来,很快浸湿了他的衣服。

“寂哥!”阿木察觉到不对,连忙扶住他,“你怎么了?!”

“别碰他!”声音突然在凌寂脑海里,厉声喝道。

凌寂几乎是凭借本能,一把推开了阿木。

“别碰我!”他咬着牙,挤出几个字。

阿木被推得一个踉跄,差点摔倒。

他惊恐地看着凌寂。

凌寂的皮肤,从脖子开始,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红色纹路。

那些纹路,从金属片的位置,一点点蔓延开来,像是有什么东西,在他的血管里爬行。

“这是印记,在和深渊能量对抗。”声音说,“老头当年,把印记藏得很深。”

“你现在,是在把它,一点点‘撬’出来。”

“疼吗?”

“废话。”凌寂在心里说。

“忍着。”声音说,“如果你现在昏过去,印记和深渊能量,就会在你身体里乱撞。”

“到时候,你就算不死,也会变成一个……很有趣的东西。”

“你想要的,不是这个。”

凌寂咬紧牙关。

他能感觉到,有两股力量,在他的身体里,互相撕扯。

一股,来自那块金属片。

带着冰冷、古老、熟悉的气息。

那是老头留下的印记。

另一股,来自那块碎肉。

带着浑浊、混乱、陌生的气息。

那是深渊的能量。

它们在他的血管里,在他的神经里,在他的骨头里,不断碰撞。

每一次碰撞,都像是在他的身体里,炸开一个小太阳。

“你现在,有两个选择。”声音说。

“第一,让印记彻底压制深渊能量。”

“你会活下来,但你会什么都感觉不到。”

“深渊对你来说,仍然是遥远而可怕的东西。”

“你会继续像现在这样,靠铁棍和铁架,苟活。”

“第二,让深渊能量,在印记的缝隙里,钻进去一点。”

“你会更难受。”

“但你会,第一次,真正‘感觉到’深渊。”

“你会知道,它是什么味道,什么声音,什么形状。”

“你会知道,它怕什么,喜欢什么。”

“你会,比这个世界上,百分之九十九的人,更了解它。”

“你选哪个?”

凌寂的意识,已经有些模糊。

他的耳边,充满了各种混乱的声音。

有风声,有爆炸声,有惨叫声。

还有一些,他从来没听过的低语。

那些低语,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。

又像是,就在他耳边。

“……来……”

“……一起……”

“……坠落……”

“别看。”声音突然说,“那是深渊在跟你打招呼。”

“你要是回应了,它会很开心。”

“但你,会很倒霉。”

凌寂努力,把那些低语,从脑海里赶走。

“我……”他在心里,艰难地挤出几个字,“选……”

“第二个。”

声音似乎笑了一下。

“很好。”它说,“你果然,和老头一样。”

“都他妈是疯子。”

下一刻,凌寂感觉到,胸口那块金属片,猛地一震。

一股更冷的力量,从金属片里,冲了出来。

它像是一只,被关了很久的野兽,终于被人从笼子里,放出了一半。

它没有立刻扑向深渊能量。

而是,绕着它,缓慢地转了一圈。

像是在打量,像是在试探。

然后,它猛地一扑。

两股力量,在凌寂的身体里,狠狠地撞在一起。

“——!”

凌寂终于,控制不住地,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。

他的身体,弓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。

手指,死死地扣进了水泥地面。

指甲裂开,鲜血渗出来,和汗水混在一起。

阿木被吓得浑身发抖。

他想靠近,又不敢。

他只能站在原地,看着凌寂的身体,一点点被那些红色纹路覆盖。

然后,那些纹路,又一点点地,退回去。

像是潮水。

来的时候,汹涌而疯狂。

退的时候,缓慢而冰冷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
凌寂的身体,终于不再颤抖。

他的呼吸,仍然急促,却已经不再混乱。

皮肤表面的红色纹路,也渐渐褪去,只剩下胸口那块金属片的位置,隐约有一圈淡淡的光。

很快,连那圈光,也消失了。

房间里,又恢复了寂静。

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。

阿木终于鼓起勇气,小声喊了一句:“寂哥?”

凌寂没有回答。

他缓缓地,倒在地上。

眼睛紧闭,脸色苍白。

胸口的起伏,却还在。

他还活着。

阿木连忙跑过去,跪在他身边,手伸到一半,又缩了回去。

“你……你没事吧?”他声音发颤。

“他没事。”深渊的声音,在凌寂的脑海里响起,“至少,现在没事。”

“你对他做了什么?”阿木当然听不到这个声音。

他只能看着凌寂,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。

“他睡一会儿就好。”声音说,“等他醒来,他会变得……有趣一点。”

“你最好,习惯一下。”

阿木张了张嘴,最终,只是伸手,轻轻把凌寂的头,挪到一块相对干净的木板上。

他不知道,自己刚才看到的,到底是什么。

也不知道,凌寂醒来之后,会变成什么样。

他只知道,自己刚才,离死亡,很近。

比任何一次,都近。

他抬头,看向窗外。

天空,比刚才更暗了。

云层之间,那些巨大的影子,似乎又靠近了一点。

远处的爆炸声,还在继续。

警报声,已经停了。

不知道是坏了,还是——已经没人,有空去管它。

“寂哥。”阿木低声说。

“你说,我们以后,会不会……真的,有一点,不一样?”

没有人回答。

只有风,从门缝里钻进来,带着外面的冷意和腥味。

在这间昏暗的房间里,轻轻地,吹了一圈。

像是在,替某个人,回答他的问题。

——第五章 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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