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米文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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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

周一的食堂总是最拥挤的。

林树端着餐盘在人群中寻找座位。转学到附小的第二周,他依然不习惯这里的喧闹——几百个孩子同时说话、笑闹、敲打餐具,声音在挑高的空间里回旋放大,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暴风雨。

“林树!这儿!”

苏晓的声音从右侧传来。他坐在靠窗的长桌旁,旁边还有空位。林树走过去,放下餐盘。苏晓对面坐着两个女生——沈星和周小雨。

“巧吧?”苏晓咧嘴笑,“我本来自己坐,看见她俩在找座位,就招呼过来了。现在正好四个位置,像不像我们基地的桌子?”

林树看了一眼沈星。她低头小口吃饭,餐盘里的食物摆放得很整齐:米饭、青菜、一小份红烧肉,彼此之间绝不混在一起。周小雨的餐盘则丰富得多,有鸡腿、西红柿炒蛋,还有一小盒酸奶。

“你们每天都一起吃饭吗?”周小雨问,声音清脆。

“今天是第一次,”苏晓说,“以后可以天天一起!反正我们年级放学时间差不多。”

林树没说话,开始吃饭。食堂的饭菜味道普通,但他吃得很认真——这是母亲早上“清醒”时特意起来做的便当,装在保温盒里,还是温的。青菜炒肉片,煎蛋,米饭上撒了点芝麻。

“你自己带的饭?”周小雨注意到他的餐盒。

“嗯。”

“真好。我妈妈懒得做,说食堂吃就行。”周小雨咬了一口鸡腿,“沈星也是自己带的吧?”

沈星点点头,打开自己的餐盒。内容更简单:白米饭,水煮西兰花,几片卤牛肉,没有酱汁。林树想起她折星星时那种对整洁的执着,现在明白了——这种执着延伸到生活的每个细节。

“你吃这么清淡?”苏晓瞪大眼睛,“能吃饱吗?”

“能。”沈星简短地回答,继续小口吃饭,每一口咀嚼的次数似乎都差不多。

四个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。窗外的阳光很好,照在塑料餐桌上,反着光。林树注意到沈星吃饭时背挺得很直,手肘不会碰到桌子,咀嚼时不会发出声音。享受过严格的餐桌礼仪训练。

“你们周末真的一直去那个花房吗?”周小雨问,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。

“上周去了两次,”苏晓说,“下雨那次你也来了。怎么样,酷吧?”

“嗯!就是有点破。”周小雨想了想,“不过破有破的味道。像探险。”

沈星抬起眼睛看了周小雨一眼,没说话,但嘴角有一丝极淡的笑意。

“这周六还去吗?”苏晓问,“我们可以带点装饰的东西,让基地更像样点。我家里有串旧彩灯,如果找到插座,说不定能亮。”

“没电,”林树说,“花房废弃那么久,电早就断了。”

“啊,对哦。”苏晓挠挠头,“那带点别的。海报?坐垫?你们有什么想法?”

周小雨积极举手:“我可以带毯子!我家有张旧毯子,软软的,铺地上坐着舒服。”

“我带书。”沈星轻声说,“如果大家想安静看书的时候。”

所有人都看向林树。

他想了想:“我带工具。有些地方可以修一下,至少不让漏雨那么严重。”

“你会修东西?”苏晓惊讶。

“跟我爸爸学过一点。”林树说。其实是父亲去世后,家里东西坏了没人修,他不得不自己看视频学。水龙头、门锁、电灯开关,一点点摸索出来。

“厉害!”苏晓竖起大拇指,“那我们周六上午九点,老地方见?”

大家都点头。

午餐时间过半,食堂的喧闹达到顶峰。隔壁桌几个男生在高声说笑,时不时爆发出夸张的大笑。沈星微微皱了皱眉,吃饭的速度加快了。

“你不喜欢吵闹?”林树注意到,轻声问。

沈星顿了顿,点头:“太吵的时候,我脑子会乱。”

“我懂。”周小雨接话,“沈星在家练琴时,连走路都要轻轻的。她爸爸说,专注的环境才能培养专注的心。”

沈星没接话,只是又夹起一片西兰花。林树看出她不想谈这个话题。

“对了,”苏晓忽然压低声音,“你们知道吗?听说学校后面那片荒地要改建了。”

“改建?”周小雨问。

“建新体育馆。如果真建,可能会把我们基地那块地也划进去。”

空气凝固了几秒。

“什么时候?”林树问。

“不知道,只是听说。可能下个月,可能下学期。”苏晓叹气,“所以我们要趁现在多去去。说不定哪天就没了。”

沈星放下筷子。她餐盒里的饭才吃了一半,但她盖上了盖子。

“不会那么快。”林树说,声音比他自己预期的更坚定,“那种工程要审批,要设计,要招标。最快也要半年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?”苏晓问。

“我爸爸是工程师。”林树说,“以前听他讲过工程流程。”

周小雨松了口气:“那就好。半年,我们还能去好多次呢。”

沈星重新打开餐盒,继续吃饭。这次她吃得比刚才更慢,像在思考什么。

午餐快结束时,食堂的人渐渐少了。阳光偏移,照在他们桌上的角度变了,光线更柔和。林树看着窗外的操场,有班级在上体育课,红色跑道在阳光下很鲜艳。

“其实,”沈星忽然开口,声音很轻,“就算基地没了,也没关系。”

三个人都看向她。

“什么意思?”苏晓问。

沈星用筷子轻轻拨动餐盒里最后一颗米饭:“我的意思是,基地不是那个地方。是我们四个人在一起,才是基地。”

她说完这句话,耳朵微微发红,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,迅速低下头继续吃饭。

周小雨先反应过来,眼睛弯成月牙:“沈星说得对!人在哪里,基地就在哪里!”

苏晓愣了几秒,然后笑了:“有道理!那以后万一真没了,我们就换地方。学校天台?后山小亭?反正总有地方的!”

林树没说话,只是看着沈星。她依然低着头,但脖颈的线条放松了一些。那句话对她来说不容易——承认需要朋友,承认珍惜这个小团体。她习惯把情感折叠起来,像折星星一样,藏在精致的形状里。

饭后,他们一起送餐盘。洗碗池前排着队,水声哗哗。苏晓和周小雨在讨论下午的体育课,沈星安静地站在林树旁边。

“谢谢。”她忽然说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
林树转头看她:“谢什么?”

“刚才。”沈星没看他,目光落在前方流动的水线上,“你说工程要半年。”

林树明白了。她需要那个确定性,需要知道花房还会在那里,至少一段时间。

“是真的。”他说,“而且就算真要拆,也会先贴通知。我们有时间。”

沈星轻轻点头。轮到他们洗碗了,林树先洗,沈星在旁边等。他洗得很仔细,里外都擦干净,水开得不大,避免溅到她身上。

“你洗碗的样子,”沈星忽然说,“像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事。”

林树愣了愣,低头看手里的餐盒:“习惯了。妈妈生病后,家务都要做好。”

“我爸爸说,小事做得好的人,大事才能靠谱。”沈星说,接过他洗好的餐盒,开始洗自己的,“但我觉得,能把小事认真做,本身就很厉害。”

林树不知如何回应,只是站在旁边等她。沈星洗碗的方式和他不同——更轻柔,更细致,每个动作都有种奇异的韵律感。洗完后,她把餐盒倒扣在沥水架上,水滴沿着边缘滑落,在阳光下闪着光。

回教室的路上,他们在楼梯口分开。苏晓和周小雨上楼,林树和沈星同路——他们的教室在同一层,隔两个班。

走廊里人来人往,不时有学生奔跑而过,带起一阵风。沈星走在靠墙的一侧,尽量避开人群。林树走在她外侧,无意识地隔开了拥挤的人流。

走到沈星班级门口时,她停下脚步。

“周六,”她说,“我会带折纸。如果你想学更复杂的形状,我可以教你。”

“好。”林树说。

沈星点点头,走进教室。林树继续往前走,在走廊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——沈星已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,从书包里拿出琴谱,开始看。

下午的课很平常。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满公式,粉笔灰在阳光中飞舞。林树认真记笔记,偶尔看向窗外。他能看见操场的一部分,看见那棵巨大的梧桐树,树叶在风中翻动,像无数只挥手的手。

放学铃声响起时,天空开始堆积乌云。林树收拾书包,想起母亲今天早上状态不错,说想试着做晚饭。他希望雨晚点下,至少等他到家。

走出教学楼时,他看见沈星站在公告栏前,仰头看着什么。周小雨在旁边,指着公告栏说话。

“怎么了?”林树走过去。

“钢琴比赛。”周小雨说,眼睛发亮,“全市中小学生比赛,沈星要参加!”

公告栏上贴着彩色海报,上面印着三角钢琴和奖杯的图案。比赛时间在两个月后。

“你会参加吗?”林树问沈星。

沈星盯着海报,手指无意识地捏着书包带子。过了几秒,她点头:“老师推荐了我。要参加。”

“那你要更努力练琴了。”周小雨说,“不过你肯定能拿奖!你弹得那么好!”

沈星没说话,只是继续看着海报。她的表情很复杂——有期待,有紧张,还有一丝林树看不懂的沉重。

苏晓抱着篮球跑过来:“看什么呢?哦,比赛!沈星你要参加?酷!”

“只是初选,”沈星终于开口,声音很轻,“还不一定能进决赛。”

“肯定能!”苏晓信心满满,“到时候我们去给你加油!”

沈星勉强笑了笑,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。她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空:“我得回去了。爸爸今天早下班,要检查我练琴。”

她匆匆告别,背着琴谱包快步离开。周小雨对林树和苏晓挥挥手,也跟了上去。

苏晓看着她们的背影,忽然说:“沈星好像不太开心。”

林树没回答。他想起沈星说“那是我唯一喜欢的东西”时的表情,想起她弹琴时那种近乎严苛的专注,想起她说爸爸不喜欢她折星星。钢琴对她来说,是热爱,也是压力。是自由,也是枷锁。

雨开始下了,细密的雨丝从灰白的天空飘落。林树撑起伞,和苏晓一起走向校门。

“你觉得沈星能赢吗?”苏晓问。

“不知道。”林树诚实地说,“但她很努力。”

“努力的人应该赢,对吧?”苏晓说,难得地认真,“不然努力还有什么意义?”

林树看着伞沿滴落的雨珠,想起父亲信里的话:银杏树之所以能活一亿年,不是因为它坚硬,而是因为它懂得在冬天落叶,在春天重生。

努力的意义是什么?也许不是为了赢,而是为了在冬天来临时,知道春天还会回来。为了在压力下依然折星星,在吵闹中依然听琴声,在可能失去基地时依然相信“人在哪里,基地就在哪里”。

“努力本身就有意义。”林树说。

苏晓想了想,点头:“也是。反正我会给她加油的。”

在校门口分开后,林树独自走回家。雨渐渐大了,打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。他路过银杏树时,看见又有新的星星——这次是三颗,并排放在树根处,用一块扁平的石头压着,避免被雨冲走。

一颗蓝色,一颗黄色,一颗绿色。

他蹲下身,仔细看。绿色的那颗折得不太平整,像初学者做的。他想起周六在花房,苏晓笨拙地折星星的样子。

是他们放的。也许昨天,也许今天早上。三个人,三颗星星,在雨来临前。

林树站起身,继续往家走。雨伞挡住了雨水,但挡不住那种潮湿的气息。他想起食堂里四个人的午餐,想起沈星说“基地不是那个地方”,想起钢琴比赛海报前她复杂的表情。

生活像这场雨,无法预测,无法控制。但总有些东西可以抓住——一颗纸折的星星,一个秘密基地的约定,四个人的午餐桌。

还有两个月后的钢琴比赛。无论结果如何,他会在观众席。苏晓也会,周小雨也会。

他们会是她的第一群观众,第一个后援团。

就像银杏树下的星星,也许微小,也许不起眼,但就在那里。在雨中,在风里,在时间的流逝中,安静地存在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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