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米文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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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

雪停后的第三天,花房迎来了这个冬天最清澈的阳光。

光线从修补过的玻璃屋顶斜射进来,在水泥地面上切割出几何形状的光斑。煤油炉还点着,但更多是为了氛围而非取暖——四个人的体温,加上阳光,已经让这个小空间暖如初春。

沈星带来的是一个透明玻璃罐。圆柱形,约莫二十厘米高,瓶口有金属旋盖,罐身上还贴着没撕干净的标签,隐约能看出“冰糖”二字。

“从家里厨房找的,”她把罐子放在石桌上,玻璃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,“洗干净了。”

林树正用砂纸打磨一块小木片——他要给罐子做个底座。苏晓在旁边搅拌着什么,是一个小铁碗里的混合物,看起来像泥土又不像。

“这啥?”周小雨凑过去闻了闻,皱起鼻子,“怪味儿。”

“石膏粉加水,”苏晓得意地说,“我爸做模型剩下的。等会儿把罐子放进去,干了就固定住了。”

沈星从书包里拿出一叠彩色纸条。不是折星星的那种方形彩纸,而是裁成长条状,各种颜色都有:淡蓝、浅粉、鹅黄、草绿、淡紫……在阳光下摊开,像一道小小的彩虹。

“一人选一种颜色,”她说,“把愿望写在上面,然后放进去。我们约定……十年后打开。”

“十年?”苏晓瞪大眼睛,“那我们都……二十五岁了!”

“嗯。”沈星点头,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彩条,“十年,足够我们长大,也足够有些事情改变。”

林树放下砂纸,看着那些彩条。十年。他想起父亲去世已经七年,想起母亲生病已经三年。时间对于他来说,从来不是线性的流逝,而是一道道需要跨越的坎。十年后,母亲会好吗?自己会在哪里?沈星呢?

“我先选。”周小雨拿起一张浅粉色的纸条,又从沈星那里接过一支细头记号笔。她想了想,背过身去写,写完仔细折成一个小方块,攥在手心里。

苏晓选了橙色——和他永远充满活力的性格很配。他写的时候毫不避讳,甚至边写边念:“希望十年后我还在打篮球,进过省队,最好是职业的……还有,希望我们都还是朋友。”

“说出来就不灵了!”周小雨笑着拍他。

“谁说愿望一定要保密?”苏晓咧嘴笑,“说出来,大家监督,才能实现啊。”

轮到林树。他的手指在彩条上空悬停了一会儿,最终选了深绿色——银杏叶夏天时的颜色,也是他送给沈星的那颗星星的颜色。他拿起笔,转过身去写。笔尖在纸面上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,他写得很慢,每一笔都慎重。

沈星看着他挺直的背影,想起雪夜里他说“艺术应该是自私的”,想起他递给她银杏叶书签时平静的表情。她选了金色的纸条——不是耀眼的那种金,是淡淡的、像晨曦初露时的暖金。

她写的时候没有转身,但用手指微微遮挡着。笔尖移动的速度很快,仿佛那个愿望已经在心里默写过千百遍,此刻只是誊抄到纸上。

四个人都写完了。彩条被折成各种形状——周小雨折了心形,苏晓折得歪歪扭扭勉强算个三角形,林树是最简单的对折再对折,沈星则折成了一颗微型的星星。

“现在放进去。”沈星打开玻璃罐的盖子。

周小雨先放。浅粉色的心形纸块落入透明罐底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接着是苏晓的橙色三角形,林树的深绿色方块,最后是沈星的金色星星。

四种颜色在玻璃罐底部挨在一起,像一个小小的、沉睡的调色盘。

“接下来是固定。”苏晓端起那碗石膏浆,倒进林树做好的木制底座凹槽里。石膏浆呈灰白色,缓缓流动,很快就填满了凹槽的三分之二。

沈星小心地把玻璃罐放进去,调整位置,让罐子立在底座中央。石膏浆漫上来,裹住罐子底部,渐渐凝固。

等待石膏干涸的半小时里,他们围坐在煤油炉旁,没有说话。阳光在罐身上移动,照亮里面那些彩色的纸块。透过玻璃,能隐约看见纸条上的字迹轮廓,但具体内容看不真切——那是只属于书写者的秘密。

林树的目光落在金色星星上。沈星写了什么?他想起雪夜里的誓言,想起她说“我想开一家小小的琴行”,想起她说“弹琴应该是快乐的”。也许她的愿望和那些有关。

也许,和他有关。

但他不会问。有些边界需要尊重,有些秘密需要时间才能揭晓。

“十年后,”周小雨忽然开口,声音很轻,“我们会在哪里呢?”

“反正肯定都考上大学了吧,”苏晓说,“沈星肯定是音乐学院,林树……建筑系?你不是喜欢画图吗?”

林树没有否认。他确实喜欢建筑——那些线条、结构、空间,有一种数学般严谨的美。但现实中,他更可能选择一个就业更稳定、能早点赚钱的专业。母亲的治疗费用,生活的开支,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现实。

“我希望十年后,”沈星看着罐子,眼神有些飘远,“我们还能像今天这样,坐在一起,打开这个罐子。不管那时各自过着什么样的生活。”

“肯定能!”苏晓拍胸脯,“十年后,我们就约在……嗯,约在哪里呢?花房可能都不在了。”

“那就约在银杏树下,”林树说,“那棵树应该还在。”

约定就这样定下了:十年后的今天,无论各自在哪里,都要回到这个小区,在银杏树下集合,打开这个罐子。

石膏完全凝固后,罐子稳稳地立在木座上。林树用砂纸把底座边缘打磨光滑,周小雨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截红绳,系在罐颈处,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。

“现在要把它藏起来。”沈星说,“藏在一个十年后还能找到的地方。”

四个人互相看了看。花房太不保险——随时可能被拆除,或者被其他人发现。各自家里也不安全——家长可能会清理“没用的东西”。

“埋在银杏树下。”林树说。

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。那棵树是这个小区的标志,也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。沈星第一次放下纸星星在那里,林树第一次看见她弹琴的窗户正对着那棵树,他们第一次正式说话也在树下。

说干就干。苏晓跑回家拿来一把小铲子——他养花用的,不大,但足够挖一个小坑。他们选在银杏树北侧,离主干约一米半的地方,这里相对隐蔽,平时很少有人经过。

冬天的土地冻得坚硬,苏晓挖得很费力,额头上很快就冒出了细汗。林树接过铲子继续挖,他的动作更稳,每一铲都深而准。大约挖到十五厘米深时,土层变得松软了些。

“够了。”沈星说。

坑不大,刚好能放下那个玻璃罐。林树小心地把罐子放进去,调整角度,让罐身直立。然后他站起身,看向其他三人。

“要不要……说点什么?”周小雨问。

沈星走上前,蹲在坑边。她伸手轻轻拍了拍罐子,玻璃传来清脆的回响。“希望十年后的我们,都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人。”

林树蹲在她旁边,加了一句:“也希望十年后的我们,还记得今天的我们。”

苏晓和周小雨也蹲下来,四人围着小坑,像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。苏晓说:“十年后,我还要和你们打篮球——如果你们还愿意玩的话。”

周小雨笑了:“那我给你们当啦啦队。”

土被一铲一铲地填回去。先是林树,然后是苏晓,接着周小雨也捧起一把土撒进去。沈星是最后一个,她用手而不是铲子,轻轻把最上层的土壤抚平。

埋好后,他们在上面放了几块鹅卵石,摆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作为标记。周小雨还折了一小段枯枝,插在圆圈中央。

“这样就不会忘记了。”她说。

站起身时,四个人身上都沾了泥土。互相看了看,都笑了。这一刻,他们不是那个被父亲严格管教的钢琴女孩,不是那个独自照顾母亲的沉默少年,不是那个永远阳光的篮球小子,也不是那个温柔体贴的闺蜜。他们只是四个十五岁的孩子,在冬天的阳光下,埋葬了一个关于未来的约定。

回花房的路上,沈星走在林树身边。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前面,拉得很长,偶尔交叠在一起。

“你觉得十年会很长吗?”她问。

林树想了想:“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,很长。但也许对于十年后的我们来说,只是一眨眼。”

“我有点害怕,”沈星轻声说,这话她可能不会对其他人说,“害怕十年后,我们都变了。变得……不像现在的自己了。”

“人总是会变的。”林树说,“但有些东西不会变。”

“比如?”

林树停下脚步,看向她。阳光照在她脸上,她的眼睛是浅琥珀色的,此刻盛满了不确定和脆弱。“比如你弹琴时微微前倾的肩膀。比如苏晓大笑时后仰的姿势。比如周小雨紧张时会捏衣角。比如……”

他停顿了一下:“比如我们都会记得今天。”

沈星看着他,看了很久。然后她点点头,很轻,但很坚定。

回到花房,煤油炉的火已经很小了。苏晓加了点煤油,火焰又蹿起来,发出温暖的噼啪声。周小雨拿出带来的饼干——这次是她自己烤的,形状不太规整,但很香。

他们吃着饼干,聊着无关紧要的事:寒假作业还剩多少,春节有什么计划,新学期会不会重新分班。没有人再提那个刚刚埋下的罐子,但每个人都清楚,它就在那里,在银杏树下,静静等待着十年后的开启。

离开花房时已是傍晚。夕阳把天空染成渐变的橘粉色,银杏树光秃秃的枝桠在暮色中像一幅精细的素描。四个人在树下道别,各自回家。

林树走到单元门口时,回头看了一眼。沈星还站在银杏树下,仰头看着那些枝桠。她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单薄,但又莫名地挺拔。

他想,也许十年后,当他们打开那个罐子时,会发现愿望有的实现了,有的没有。也许那时的他们已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,有了不同的生活。但至少在这一刻,在这一年冬天的这个下午,他们共同创造了一个可以期待的未来。

真正的愿望不是期待未来如我们所愿,而是明知前路风雪,依然愿意把最珍视的憧憬托付给时间——因为相信,因为值得,因为一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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