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,陈忘像往常一样,在驿站后院给“月华米”浇水。
这些米种是孟青从忘川上游的“月影滩”带来的改良品种,生长期缩短到三天,而且自带桂花香气。
驿站现在的主食全靠它们,偶尔还能拿一些去地府集市换点日用品。
浇完水,陈忘直起腰,擦了擦额头的汗。
成为普通人后,他感受到了久违的“疲惫”——不是灵魂层面的消耗,而是肌肉的酸痛,汗水的真实感。
这种感觉,反而让他觉得自己更真实地活着。
“驿丞大人!”阿福从大堂飘出来,手里拿着一封信,“人间来的信!用的是加急‘阴阳邮驿’!”
阴阳邮驿是地府新推出的服务,专为有紧急事务需要在阴阳两界传递信息的人(或鬼)准备。
费用昂贵,但速度极快——从人间到地府,只需要一个时辰。
陈忘接过信。信封是普通的黄纸,但封口处盖着一个朱红的印章——印章图案是一把剑穿过八卦,这是人间道教协会的官方印信。
拆开信,里面是一张薄纸,字迹工整但透着焦急:
“陈驿丞台鉴:贫道张明远,人间道教协会理事。近三月来,人间多地突发‘失忆瘟疫’,患者于一夜之间丧失全部记忆,如初生婴儿。西医束手,道法难解。经协会调查,此瘟疫源头似与阴司有关。闻驿丞曾解地府危机,特冒昧求助。若蒙不弃,盼于三日后子时,于江城老码头一会。事关万千生灵,恳请援手。——张明远 敬上”
陈忘眉头紧锁。
失忆瘟疫?一夜之间丧失全部记忆?
这症状……怎么听着有点耳熟?
“孟七,”他朝大堂喊道,“你来一下。”
孟七正在教小月如何用彼岸花粉做“忆糕”的新口味,闻言放下手中的面团,擦了擦手走过来。
“怎么了?”
陈忘把信递给她。
孟七看完,浅红色的瞳孔微微收缩:“失忆……这不像自然疾病。倒像是……”
“像孟婆汤的效果,”陈忘接话,“但孟婆汤需要鬼魂自愿喝下,而且只在奈何桥头有效。怎么可能影响到活人?”
“除非,”孟七压低声音,“有人把孟婆汤的配方改良了,或者……提取了其中让人失忆的核心成分,制成了针对活人的药物。”
两人对视,都想到了同一个可能性。
现任阎罗虽然被罢免通缉,但他经营了千年,肯定还有隐藏的势力。
而且,以他对记忆和轮回的研究,完全有可能研制出针对活人的“记忆清除剂”。
“要去吗?”孟七问。
“得去,”陈忘收起信,“如果是他搞的鬼,那这场瘟疫就是他的报复——对地府,对人间的报复。我们得阻止。”
“但你的身体……”孟七担忧地看着他,“你现在是普通人,去人间会有危险。”
“所以才需要你们帮忙,”陈忘笑了,“我现在是‘驿丞’,又不是‘孤胆英雄’。驿站有员工,有朋友,有后援。对吧?”
孟七也笑了:“对。我去准备行李,把忆生茶和忆糕多带一些。小月的记忆梳理能力,在人间可能也有用。”
“阿福,”陈忘转头,“我们不在的时候,驿站交给你了。有急事就用‘传讯符’联系。”
阿福拍胸脯保证:“放心吧驿丞大人!小的现在可是‘地府优秀员工’,经营驿站绰绰有余!”
小月飘过来,银色眼睛里满是期待:“我可以去吗?我还没去过人间呢!”
“可以,但你要收敛气息,”陈忘叮嘱,“人间阳气重,对记忆精有天然的排斥。你得一直跟在我身边,用我身上的‘人间气息’做掩护。”
“明白!”
—
三天后,子时。
江城老码头。
这是一座百年历史的货运码头,早已废弃,周围杂草丛生,只有几盏破旧的路灯还亮着,发出昏黄的光。
江风吹过,带着水腥气和铁锈味。
陈忘、孟七、小月准时到达。
小月已经化作一枚银色的吊坠,挂在陈忘脖子上——这是钟离炎教的变化术,能最大程度隐匿气息。
孟七换上了一身现代装束:
白色T恤,牛仔裤,长发扎成马尾,浅红色的瞳孔用特制的隐形眼镜遮住,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漂亮姑娘。
陈忘也穿着简单的夹克和长裤,背着一个帆布包,里面装着忆生茶、忆糕、符箓和一些应急物品。
码头上,已经有人在等。
那是一位穿着青色道袍的老道士,约莫六十岁,面容清癯,留着三缕长须,手持拂尘。
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年轻道士,一男一女,都背着剑匣。
“贫道张明远,”老道士上前一步,打了个稽首,“这位是陈驿丞?”
“是我,”陈忘还礼,“这两位是我的助手,孟七,还有……”
他指了指脖子上的吊坠:“小月。”
张明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——他显然看出了小月的本质,但没多说,只是点头:“感谢三位前来。情况紧急,请随我来。”
他带着三人走到码头边缘的一间废弃仓库。
仓库里已经布置成了一个临时法坛,中央摆着一张桌子,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,灯芯燃烧着青色的火焰。
“这是‘引魂灯’,能照出常人看不见的东西,”张明远示意众人坐下,“请三位先看看这个。”
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平板电脑——道士用平板,这画面有点违和。
点开视频,画面是一个医院的病房。
病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,眼神空洞,像婴儿一样咿咿呀呀地叫着,对周围人的呼唤毫无反应。
“这是第一个病例,三个月前发现的,”张明远说,“起初以为是阿尔茨海默症,但发展速度太快——一夜之间,从完全正常变成这样。而且,检查发现,他的大脑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。”
他又点开几个视频,都是类似的病例:有老人,有年轻人,甚至有一个八岁的孩子。
“到目前为止,全国已经发现了三百多例,分布在七个省。没有任何地域、年龄、性别规律。唯一的共同点是——发病前一晚,患者都做过一个相同的梦。”
“什么梦?”
“梦见过一条河,河上有一座桥,桥头有个老妇人在熬汤,”张明远面色凝重,“患者醒来后,会短暂恢复记忆,但很快就会再次失忆。反复几次后,就彻底变成现在这样。”
河,桥,熬汤的老妇人。
这描述,分明就是奈何桥和孟婆!
“你们怀疑是地府搞的鬼?”孟七问。
“起初我们怀疑是某种邪术,或者恶鬼作祟,”张明远说,“但协会动用了所有资源调查,包括请阴司的朋友帮忙查证,结果发现……这些患者的魂魄,都少了一块。”
“少了一块?”
“对,不是完整的魂魄,”张明远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符,符上画着复杂的人形图案,人形的头部位置,有一个黑色的空洞,“每个人的魂魄,都少了‘记忆区’的那一部分。像是被……精准地切除了。”
陈忘和孟七对视一眼。
精准切除记忆区——这技术,地府确实有。
孟婆汤的原理就是暂时屏蔽记忆区的功能,但那是可逆的。
而直接切除……那是永久性的破坏。
“你们找过地府官方吗?”陈忘问。
“找过,”张明远苦笑,“地府现在一团乱。第十殿阎罗换人,内部整顿,根本顾不上人间的事。巡查司的陆判官倒是愿意帮忙,但他手头案子太多,分身乏术。”
他看向陈忘:“后来我们听说,地府之前出过一场大乱,是一个叫陈忘的驿丞解决的。而且这位驿丞是活人,能自由来往阴阳。所以……我们冒昧求助。”
陈忘沉默片刻,问:“那些患者,现在在哪里?”
“分散在各个医院,由协会的人暗中保护,”张明远说,“但我们发现一件怪事——所有患者,在失忆后,都会反复说一个词。”
“什么词?”
“‘归墟’。”
陈忘一愣。
归墟?那不是传说中的海底深渊,万物终结之地吗?
“我们查遍了古籍,”张明远继续说,“‘归墟’在道家典籍中,是‘众水汇聚之处’,也是‘灵魂归宿之地’。但现代语境下,这个词很少用。患者为什么会反复说这个词?”
就在这时,陈忘脖子上的小月突然震动了一下。
银色吊坠发出微弱的光。
“怎么了,小月?”陈忘低声问。
小月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:“驿丞大人……我感觉到……附近有很强烈的记忆波动。不是活人的,也不是鬼魂的……是……是怨念结晶的气息!”
陈忘猛地站起:“张道长,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?比如……废弃的工厂、地下室、或者……最近死过很多人的地方?”
张明远一愣,随即看向身边的年轻女道士:“青岚,你查一下。”
叫青岚的女道士立刻拿出手机,调出地图,手指飞快滑动。
“师父,码头往西三里,有一个废弃的化工厂。半年前,那里发生过一次化学泄漏事故,死了十三个人。而且……最近有居民反映,晚上能在那里听到奇怪的哭声。”
“就是那里,”陈忘说,“带我们去。”
—
废弃化工厂。
夜色中,工厂的轮廓像一头匍匐的巨兽。生锈的铁门半开着,里面黑洞洞的,散发着刺鼻的化学品味。
张明远点燃一张“驱邪符”,符纸燃烧,发出明亮的白光,勉强照亮前路。
众人走进工厂。
厂房里堆满了废弃的机器和铁桶,地上有干涸的、五颜六色的化学液体痕迹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腥味——和忘川河底怨念之种的气味很像,但淡得多。
小月从吊坠变回银色光球的形态,飘在空中,银色光芒照亮了周围。
“这边,”他指向厂房深处,“怨念结晶的气息从那边传来。”
众人跟着小月,穿过几排废弃机器,来到一个地下室的入口。
入口的铁门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,但门把手上,有一个清晰的手印——手印是黑色的,像烧焦的痕迹。
“这是……”孟七蹲下查看,“阴气灼烧的痕迹。有鬼魂,或者阴间生灵,经常从这里进出。”
张明远抽出桃木剑,男道士也拔出法剑,青岚则取出了一串铜钱。
陈忘从帆布包里拿出几枚符箓——这是陆判官给他的保命符,虽然他现在用不了法力,但符箓本身还有效。
推开铁门,一股更浓郁的腥气涌出。
楼梯向下延伸,深不见底。
小月的银色光芒只能照亮前方几米。
众人小心翼翼地下楼。
楼梯很长,似乎深入地下十几米。
终于,到底了。
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,原本可能是工厂的仓库或实验室。
而现在,这里被改造成了一个……法坛。
空间中央,画着一个巨大的血色阵法——阵法图案和轮回之心上的裂纹很像,都是扭曲的、不规则的线条。
阵法周围,摆着十三口棺材。
棺材盖都开着,里面空空如也。
但棺材板上,都刻着名字和生辰八字——正是半年前死在这里的那十三个人。
“养尸阵……”张明远脸色铁青,“有人在用死者的怨气,炼制怨念结晶!”
他走到阵法中央,蹲下查看。
地面上,散落着一些黑色的晶体碎片——正是怨念结晶。
“这些结晶的纯度不高,但数量很多,”张明远捡起一块碎片,“足够制造上百剂‘记忆清除剂’。”
孟七走到一面墙边,那里有一个简陋的工作台。
工作台上摆着试管、烧杯、酒精灯,还有一些笔记。
她拿起笔记翻看。
笔记是用繁体字写的,字迹潦草,但能辨认出内容:
“七月十五,取十三人怨气,炼结晶十两。”
“八月初一,混入‘忘川水’(替代品),制初代药剂。”
“八月十五,第一次人体试验,失败,对象疯癫。”
“九月初九,改良配方,加入‘彼岸花粉’,第二次试验,部分成功。”
“十月初一,第三次试验,完全成功。可命名为‘归墟一号’。”
归墟一号!
果然,瘟疫的源头就在这里!
“看这里,”青岚突然指着一面墙,“墙上有字!”
墙上用血写着几行大字:
“记忆是诅咒,遗忘是解脱。”
“归墟之地,万物终结,记忆终结。”
“新世界,从遗忘开始。”
落款处,画着一个黑色的火焰印记。
和一千年前,黑袍人(现任阎罗幽泉)手背上的印记,一模一样。
“是他……”陈忘喃喃道,“他真的在人间。”
“谁?”张明远问。
“前任第十殿阎罗幽泉,现在的地府头号通缉犯,”陈忘简单解释,“他在研究如何彻底清除记忆,建立所谓的‘新世界’。地府的怨念之种被摧毁了,他就转移到人间,继续实验。”
孟七合上笔记:“从笔记看,他的实验已经成功了。‘归墟一号’就是成品,能精准切除活人的记忆区。而且……他可能在计划大规模传播。”
话音刚落,地下室的入口处,突然传来铁门关闭的声音。
“砰!”
然后是上锁的声音。
“糟了!”张明远冲上楼梯,但铁门已经从外面锁死,无论怎么推都推不开。
“用爆破符!”男道士说。
“不行,”张明远摇头,“这里结构不稳定,用爆破符可能会塌方。”
小月飘到铁门前,银色光芒扫描着门锁:“锁上有禁制……是地府的法术,专门防止鬼魂穿墙。”
也就是说,连小月都出不去。
众人被困住了。
“他早就知道我们会来,”陈忘冷静分析,“这里是陷阱,但也是线索。他想看看,谁能找到这里,谁在调查这件事。”
“那我们怎么办?”青岚问。
陈忘环视四周:“既然他留下了笔记,留下了法阵,留下了怨念结晶……那这里,一定还有别的出口。或者……别的线索。”
他开始仔细搜索地下室的每个角落。
孟七重新翻看笔记,试图找到更多信息。
张明远和两个徒弟检查法阵,看看有没有破解的方法。
小月则在整个空间里飘荡,用记忆感知寻找异常点。
一刻钟后,小月突然停在了一面墙前。
“驿丞大人,这里……墙后面是空的!”
陈忘走过去,敲了敲墙,确实有空响。
墙面上没有任何机关,但小月用银色光芒照射时,能看到一些极细微的纹路——那是隐藏的符咒。
“这是‘隐匿符’,专门隐藏暗门,”张明远走过来查看,“需要特定的手法才能打开。”
他尝试了几种道家手法,但都没用。
“不是道家的手法,”孟七突然说,“是地府的……孟家手法。”
她走到墙前,咬破指尖,用血在墙上画了一个图案——那是一朵彼岸花。
血液渗入墙面,隐匿符的纹路开始发光。
然后,墙面无声地滑开,露出后面的通道。
通道很窄,仅容一人通过。
小月率先飘进去探路。
几分钟后,他回来报告:“通道尽头是一个房间,里面……有人。”
“什么人?”
“一个老人,被锁链锁着,看起来……很虚弱。”
众人依次进入通道。
通道尽头,果然是一个小房间。
房间只有十平米左右,没有窗户,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。
房间中央,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被铁链锁在椅子上。
他穿着破旧的道袍,面容憔悴,但眼神依旧清澈。
看到众人进来,老人抬起头,露出一丝苦笑。
“你们……终于来了。”
张明远看清老人的脸,惊呼出声:“师叔?!您……您不是三年前就云游去了吗?”
老人——张明远的师叔,道号“玄真子”——叹息:
“云游是假,调查是真。三年前,我发现有人在秘密收集怨气,追踪到这里,结果……被抓住了。”
他看向陈忘:“你就是陈忘吧?他提起过你。”
“他?前任阎罗?”
“对,”玄真子点头,“他每隔几天会来一次,给我送水送饭,顺便……讨论他的理论。他说,记忆是痛苦的根源,人类要进步,必须学会完全遗忘。我说他疯了,他说我愚昧。”
陈忘问:“您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?还有,‘归墟一号’的配方和成品,在哪里?”
“配方在他脑子里,成品……大部分已经运走了,”玄真子说,“他说要在一个‘特殊的日子’,进行‘盛大演出’。让全世界,同时遗忘。”
“特殊的日子?哪天?”
“农历十月十五,下元节,”玄真子说,“他说那一天,阴阳界限最薄弱,是实施计划的最佳时机。”
下元节……还有七天!
“地点呢?”张明远急问。
“他没说具体地点,只说……‘在所有人看得到的地方’,”玄真子顿了顿,“但我偷听到他和手下的对话,提到几个关键词:电视塔,卫星信号,全球直播。”
电视塔?卫星信号?全球直播?
他要通过电视信号,传播“归墟一号”?!
“疯了……他彻底疯了!”张明远脸色惨白,“如果通过卫星信号传播,那全世界的人都会……”
“都会变成没有记忆的空白灵魂,”玄真子接话,“然后,他就能用他的理念,‘重塑’人类文明。”
陈忘感到一阵寒意。
这比在地府破坏轮回之心更可怕。
轮回之心影响的只是转世灵魂,而“归墟一号”影响的,是活着的几十亿人!
“我们必须阻止他,”陈忘说,“师叔,您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?”
玄真子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锁链:“这是‘禁法锁’,专门封印法力。钥匙在他身上。除非……你们有地府的特殊工具,能切断这种锁。”
孟七走上前,浅红色的瞳孔盯着锁链看了片刻,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小瓶红色的粉末——彼岸花粉。
“孟家的‘破禁粉’,专门破解阴司禁制,”她将粉末撒在锁链上,“但对活人可能有点刺激,您忍一下。”
粉末接触锁链,发出滋滋的响声,锁链开始变红、发热。
玄真子咬牙忍着,额头上渗出冷汗。
几分钟后,“咔”的一声,锁链断了。
玄真子活动了一下手腕,站起身:“谢谢。现在,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。他知道你们来,可能会提前行动。”
众人原路返回。
经过主地下室时,陈忘突然停下。
“等等。”
“怎么了?”
陈忘走到那个巨大的法阵中央,蹲下,用手触摸地面。
地面上的血色纹路,还在微微发热。
“这个法阵……不只是用来炼制怨念结晶的,”他说,“它还是一个……传送阵。”
“传送阵?”张明远不解。
“对,连接阴间的传送阵,”陈忘看向孟七,“你能激活它吗?如果能,我们可以直接回地府,比走人间快得多。”
孟七检查法阵:“可以,但需要大量的阴气……或者怨念结晶。”
小月立刻说:“我这里有!刚才收集了一些!”
他从银色光球中吐出几块黑色的怨念结晶——原来他刚才在飘荡时,偷偷收集了一些。
孟七接过结晶,放在法阵的几个关键节点上。
然后,她咬破手指,用血在法阵中心画了一个符咒。
“以孟家血脉为引,以怨念结晶为源,开——阴阳通路!”
法阵爆发出血红色的光芒。
光芒中,一扇扭曲的、不稳定的门,缓缓打开。
门后,是忘川河畔熟悉的景象。
“走!”陈忘率先踏入。
其他人紧随其后。
光芒消散,地下室恢复平静。
只留下那个巨大的法阵,和十三口空棺材。
—
地府,忘川驿站。
众人从传送阵中走出,回到驿站大堂。
阿福正在擦桌子,看到突然出现的众人,吓了一跳:
“驿丞大人!你们怎么……这么快就回来了?这才一天!”
“出大事了,”陈忘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,“阿福,立刻联系陆判官、秦广王、孟婆和孟青,让他们速来驿站议事!要快!”
半个时辰后,所有关键人物都到了。
陆判官、秦广王、孟婆、孟青,再加上张明远师徒和玄真子,驿站大堂坐得满满当当。
听完陈忘的叙述,所有人都沉默了。
“七天……只有七天时间,”秦广王率先开口,“我们必须在他实施计划前,找到他,阻止他。”
“但他在人间,我们地府的力量,在人间会受到很大限制,”陆判官皱眉,“而且,他现在是孤注一掷,一定会用最极端的手段保护自己。”
孟青说:“‘归墟一号’的核心原理,应该是孟婆汤的改良版。如果能分析出具体配方,或许能找到解药。”
“我有配方,”玄真子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,“这三年来,我假装被他说服,慢慢套出了配方的大部分内容。虽然不完全,但足够分析了。”
孟婆接过配方,仔细查看。
片刻后,她抬起头,深红色的眼睛里满是震惊:“他……他加入了‘忘川源水’和‘记忆精魄’!难怪能针对活人!”
“忘川源水?”陈忘问。
“忘川河的源头之水,有极强的侵蚀性,”孟婆解释,“正常孟婆汤只用普通的忘川河水,稀释过很多倍。但他用了源水,浓度高了百倍。而‘记忆精魄’……那是从记忆精身上提取的核心精华,能精准定位记忆区。”
她看向小月,眼中闪过一丝不忍:“要提取记忆精魄,需要……活体记忆精。”
小月吓得缩到陈忘身后。
“放心,我不会让他伤害你,”陈忘护住小月,“而且,既然知道了配方,我们能不能研制解药?”
“可以试试,”孟青说,“用‘忆生茶’的精华,加上‘安魂术’的符咒,或许能中和‘归墟一号’的效果。但需要时间……至少三天。”
“那就三天,”秦广王拍板,“孟婆、孟青,你们负责研制解药。陆判官,你调集所有能调动的阴差,潜入人间,寻找幽泉的踪迹。张道长,你们道教协会,全力配合。”
他看向陈忘:“而你,陈忘,你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去忘川源头,”秦广王说,“‘归墟一号’需要忘川源水才能生效。如果我们在源头设下净化法阵,就能让他手中的源水失效。这样,就算他发动计划,效果也会大打折扣。”
“忘川源头……在哪里?”
“在阴阳交界的最深处,靠近‘归墟’的地方,”秦广王面色凝重,“那里很危险,连地府官员都很少去。但你是守门人血脉的后裔,虽然力量消失了,但血脉的‘印记’还在。只有你,能安全到达那里。”
陈忘没有犹豫:“我去。”
孟七立刻说:“我陪你。”
小月也说:“我也去!”
“好,”秦广王点头,“你们三个,再加上……岳霆。”
“岳霆将军?”陈忘一愣,“他不是在河底吗?”
“轮回之心修复后,他的束缚解除了,”秦广王说,“他现在是自由之身,而且对怨念之力和忘川河都很熟悉。有他在,你们的安全更有保障。”
他顿了顿:“但记住,你们只有五天时间。五天内,必须完成净化法阵,然后赶回来。第六天,我们要开始总攻。”
任务分配完毕。
众人散去,各自准备。
陈忘回到房间,开始收拾行装。
这次要去的是忘川源头,阴阳交界的最深处,比河底更危险的地方。
他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:特制的防护服、充足的忆生茶和忆糕、各种符箓、还有……一把剑。
秦广王给了他一把剑。
剑名“守衡”,是守门人一族的传承之剑,剑身灰白,没有任何光泽,但握在手中,能感受到一种沉静的、平衡的力量。
“这把剑,不需要法力驱动,”秦广王说,“它响应的是‘守护平衡’的意志。当你真正需要它时,它会回应你。”
陈忘将剑背在背上。
门外,孟七和小月已经准备好了。
孟七换上了一身红色的探险装,背着一个小药箱。小月依旧是银色吊坠的形态,但光芒更加内敛。
“岳霆将军在河边等我们,”孟七说,“他说……他知道一条捷径。”
三人走出驿站。
忘川河畔,岳霆已经在那里了。
他换上了一身青灰色的劲装,腰间佩剑,左眼深褐,右眼纯黑。
虽然还是半透明的鬼魂状态,但比在河底时凝实了许多。
“陈驿丞,”岳霆拱手,“此去凶险,务必跟紧我。”
陈忘点头:“有劳将军。”
四人出发,沿着忘川河,向上游走去。
越往上走,河水越清澈——从暗红色,到深红色,到浅红色,最后变成透明的、带着淡淡金色的液体。
两岸的彼岸花也逐渐稀疏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银白色的、像月光一样的花朵。
空气变得越来越冷,不是温度低,而是一种灵魂层面的寒意。
“前面就是‘阴阳界碑’,”岳霆指着前方一块巨大的石碑,“过了界碑,就正式进入阴阳交界区。那里没有固定的空间规则,可能会遇到……任何东西。”
陈忘看向那块石碑。
石碑是黑色的,上面刻着八个大字:
“阴阳交界,生死勿入”
字体苍劲,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四人跨过界碑。
一瞬间,周围的景象完全变了。
没有河,没有花,没有天空。
只有一片混沌的、灰色的空间,像浓雾,但又比雾更厚重。
能见度不到三米,脚下是松软的、像沙子一样的物质。
“跟紧我,”岳霆的声音在混沌中显得很飘渺,“这里很容易迷路。一旦走散,可能永远回不来。”
他在前面带路,脚步很稳,每一步都踏在某种看不见的路径上。
陈忘紧紧跟着,孟七在他身后,小月化作一层银色的光膜,覆盖在三人周围,提供微弱的照明和防护。
走了不知多久,前方突然出现一点亮光。
“到了,”岳霆说,“忘川源头。”
穿过最后一片混沌,眼前的景象,让陈忘屏住了呼吸。
那是一个……湖。
但不是普通的湖。
湖水是透明的金色,像融化的阳光。
湖面平静如镜,倒映着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星空。
湖的中心,有一眼泉。
泉水从虚无中涌出,落入湖中,发出清脆的、像风铃一样的声音。
而湖边,生长着一棵树。
一棵银白色的树,树干晶莹剔透,像水晶,树叶是淡金色的,每一片叶子的形状都不同,每一片叶子里,都封存着一幅画面——那是记忆,最原始、最纯粹的记忆。
“这就是忘川源头,”岳霆轻声说,“也是……记忆的诞生之地。”
陈忘走到湖边,蹲下身,伸手触碰湖水。
湖水冰凉,但触感的瞬间,无数画面涌入他的脑海:
开天辟地的第一道光;
第一个生命的诞生;
第一次爱的悸动;
第一次离别的痛苦……
那是所有生命,所有灵魂,最原始的记忆。
“我们要在这里设下净化法阵,”岳霆说,“但必须小心。这里的记忆能量太纯粹,任何不当的干扰,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。”
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——那是秦广王给的净化法阵图。
四人开始工作。
按照图纸,在湖的四个方向,分别埋下四枚“净化符石”。
然后在湖中心的上方,用特制的丝线,编织一个复杂的法阵图案。
最后,需要一滴“守门人之血”,激活整个法阵。
陈忘割破手指,将血滴在法阵中心。
血滴落下,没有落入湖中,而是悬浮在空中,然后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,融入法阵。
法阵亮起柔和的白光。
光芒扩散,覆盖整个湖面。
湖水的金色变得更加纯净,更加温暖。
“完成了,”岳霆松了口气,“现在,任何从源头取走的水,都会被自动净化。就算他手里有源水,也没用了。”
但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,湖边的银白色树,突然剧烈摇晃。
树叶哗哗作响,无数记忆画面从叶子中飞出,在空中旋转、组合。
最终,凝聚成一个人形。
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形。
前任阎罗。
“我就知道……你们会来这里,”他的声音从人形中传出,不是实体,只是一个投影,“可惜,晚了一步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陈忘握紧剑柄。
“意思就是……‘归墟一号’,我已经不需要源水了,”投影笑了,“我找到了替代品。而且……计划,提前了。”
“提前到什么时候?”
“现在。”
投影消散。
与此同时,陈忘怀中的“传讯符”突然发烫。
他取出符箓,陆判官急促的声音传出:
“陈忘!紧急情况!人间……出事了!全球多个城市的电视塔,同时播放了一段诡异的信号!所有看到信号的人……都开始失忆!”
陈忘的心沉到谷底。
还是……晚了吗?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