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路被泥石流堵死,侧方是弥漫灰白瘴气的无垠沼泽。
沼泽死寂得可怕。
浑浊发黑的水洼星罗棋布,表面浮着斑斓油膜,偶尔“咕嘟”冒出恶臭气泡。
稀疏扭曲的枯树立在水中央,枝干上挂着惨白苔藓,像垂死的鬼影。
更远处,浓重的瘴气缓缓流动,遮蔽视线。
绝望如同寒气浸透骨髓。
王扒皮暴躁踢着石头,眼神阴鸷地在萧家众人和沼泽间扫视。
他接到的命令是让萧家“消失”,但没打算把自己搭进去。
可若折返或另寻他路,耽误行程是小事,无法向潘相交待才是大患。
“他娘的!”他啐了一口,指向几个面黄肌瘦的流犯,“你,你,还有你!过去探探路!”
被点中的三人吓得魂飞魄散,跪地磕头求饶:“官爷饶命!去不得啊!”
“不去现在就死!”王扒皮唰地抽出腰刀。
三人涕泪横流,在刀锋逼迫下战战兢兢挪向沼泽边缘。
他们折下长树枝试探。
起初几步还好,随着深入,树枝戳下去便陷入软烂淤泥。
第一个人一脚踩空,半条腿瞬间陷了进去,惊恐尖叫还未出口,整个人飞快下沉!
“救命!救……”
泥浆迅速淹过他胸口、脖颈,黑水灌入口鼻,最后只剩一只绝望挥舞的手,很快消失在浑浊水面下,只留几个疯狂翻涌的气泡。
另外两人吓得连滚带爬逃回,瘫软如泥。
亲眼目睹这恐怖一幕,所有人脸色煞白。
这沼泽是真正的吃人泥潭!
王扒皮脸色极其难看。硬闯是死路一条。
就在众人束手无策、王扒皮眼中杀意再次凝聚时,一个细弱却清晰的声音响起:
“那里……不一样。”
是迟沐兮。
她被萧谨言抱着,小手指向沼泽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地方。
那里水洼更少,地面颜色略深,不像其他地方泛着油亮水光。
几簇叶片肥厚、呈墨绿色的植物星星点点分布,与周围萎靡植被形成对比。
萧谨言立刻凝神看去。
将门出身的他对地形地势有天生的敏锐,他也察觉到了那处区域的细微不同。
“那里……好像结实一点?”萧谨行低声道。
“草草……长得胖。”迟沐兮继续用孩子话提醒,小手比划,“嬷嬷说,胖草草下面,地硬。”
她并不十分确定,但前世零碎印象告诉她,某些特定湿地植物往往根系发达,可能生长在相对坚实或地势稍高的地方。
这是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。
萧谨言没有丝毫犹豫。
他相信母亲的“眼力”和那份神秘的“嬷嬷教诲”。
他将迟沐兮交给苏婉娘,解下背上的藤蔓。
“官爷,”他转向脸色变幻不定的王扒皮,声音平稳,“硬闯是送死。或许可试着沿那片长得稍好的水草边缘走,用长物探路。这藤蔓结实,可当绳索连住前后的人,万一有人陷下,或能拉一把。”
王扒皮死死盯着萧谨言,又看看那片似乎略有不同的沼泽边缘。
硬闯只会白白损失人手,可能引发更大混乱。而萧家这伙人,尤其那邪门的小崽子,似乎总能在绝境里找到古怪生机。
“哼!就依你!若带错路,老子第一个砍了你!”王扒皮阴沉着脸同意,这几乎默认让萧家在前面“探路”。
萧谨言不再多言。
他将藤蔓一端牢系腰间,另一端交给萧谨行系在萧谨文担架上,再往后依次是苏婉娘、萧玉珠、萧谨谦、萧谨武,最后萧谨行压阵。
一条用藤蔓串联的“生命线”将萧家人紧紧连在一起。
其他流犯见状,纷纷效仿,用能找到的布条、草绳甚至撕开的衣服勉强彼此连接。
萧谨言手持削尖的硬木棍走在最前。每一步都缓慢谨慎,先用木棍重重戳击前方地面,确认是坚实泥土而非浮泥,才小心翼翼踩上去,刻意沿着那片墨绿色肥厚水草分布的边缘行进。
迟沐兮被苏婉娘紧牵,小脚踩在哥哥们确认过的路线上,心悬在嗓子眼。
她紧盯萧谨言的每个动作,观察周围。
那些叶片肥厚的植物根系附近,泥土颜色确实更深,木棍戳下去阻力更大。
“左边……草少,水亮亮,不去。”她小声提醒前面的萧谨言。
萧谨言立刻调整方向,避开左侧水光明亮、植被稀疏的区域。
就这样,在迟沐兮时而含糊,时而清晰的孩童式指引下,结合萧谨言自己的谨慎判断,这条用藤蔓串联的队伍,竟真的在危机四伏的沼泽边缘蹚出了一条极其狭窄、弯弯曲曲但相对安全的“路”!
虽然依旧步步惊心,脚下常感心悸绵软,偶尔木棍戳下带出黑水恶臭,但至少无人再瞬间陷没。
王扒皮和官差们骑马跟在后面稍远,看着萧家在前如履薄冰地开路,眼神复杂。
既有利用他们探路的冷酷,也有对那不断出声指点的小女孩的深深忌惮。
沼泽仿佛没有尽头,灰白瘴气越来越浓,即使掩着口鼻也让人头晕眼花,胸口发闷。
体力在急速消耗,希望被缓慢消磨。
就在队伍行进到沼泽深处,两侧都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泥潭,只有脚下这条不到两尺宽的“路”时,变故再生!
负责抬萧谨文担架后端的萧谨武,因连日疲惫和瘴气影响,脚下忽然踉跄,身体不由自主向右歪去!
“四哥!”后面的萧谨谦惊叫。
萧谨武右脚一下子踩进路旁黑色泥水中!
那泥水仿佛有生命般瞬间裹住他小腿,巨大吸力传来,他整个人被带得往泥潭里滑去!
“谨武!”压阵的萧谨行目眦欲裂,拼命向后拉拽藤蔓。
但萧谨武下陷太快,藤蔓瞬间绷紧,萧谨行自己也被带得向前扑倒!
千钧一发!
走在前面的萧谨言感受到腰间藤蔓传来的巨力和身后惊呼,毫不犹豫将手中木棍狠狠插进脚下坚实泥土,身体后仰,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拉住藤蔓!
“抓紧!”他怒吼,额角青筋暴起。
苏婉娘也紧紧抱住前面藤蔓,萧玉珠和萧谨谦吓傻,但仍本能抓住能抓住的一切。
迟沐兮心脏几乎跳出胸腔!她看到四哥萧谨武大半个身子已陷进泥潭,黑水淹到腰部,并且还在下沉!
不能慌!快想办法!
她目光飞快扫过周围,猛地定格在旁边一丛特别粗壮、根系裸露、紧紧抓着凸起硬土的墨绿色肥厚植物上!
“草草!抓那个草草!”她指着那丛植物,对泥潭中挣扎的萧谨武尖声喊道,同时用力扯动藤蔓示意后面的萧谨行。
萧谨武在惊恐中听到母亲的声音,求生本能让他奋力伸出还能活动的左手,拼命抓住那丛植物的粗壮根茎和叶片!
那植物根系异常发达,深深扎入硬土,竟真的承受住了他部分下坠的力道!
与此同时,萧谨言、萧谨行和苏婉娘一起发力,借着藤蔓和那丛植物的固定,生生将萧谨武从泥潭边缘一点点拖了回来!
当萧谨武浑身裹满恶臭黑泥,瘫倒在相对坚实的“路”上惊魂未定大口喘息时,所有人都如虚脱一般。
迟沐兮腿一软坐倒在地,小脸煞白。刚才那一刻,她真的以为要失去一个“儿子”了。
萧谨言解开腰间藤蔓,快步走来,先检查萧谨武确认他只是受惊吓和轻微擦伤,然后目光深深落在迟沐兮身上。
那眼神里有后怕、感激,更有一种几乎满溢的深藏震动。又是母亲……在最关键时刻指出了救命的“草草”。
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伸手用力而轻柔地揉了揉迟沐兮的头发,然后将她抱起靠在自己肩头。
“母亲,不怕,四弟没事了。”他的声音低沉稳定,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迟沐兮把小脸埋在他颈窝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队伍休整片刻,继续在绝望沼泽中蹒跚前行。
每个人都精疲力尽,但求生意志被刚才的险死还生再次激发。
不知走了多久,前方灰白瘴气似乎淡了一些。
隐约能看到沼泽尽头是一片崎岖但坚实的丘陵地带。
希望仿佛就在朦胧彼岸。
然而,一直昏迷的萧谨文却在此时发出了微弱而痛苦的呻吟,额头再次滚烫起来。
沼泽的湿毒瘴气,终究对他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发起了最后侵袭。
